「是嗎?」現下才要他去談……
「我怕弄了不好的石材,或者是不懂時價,會教人笑咱們窮酸的。」語末,她不忘嘆了口氣。「方才,我沒把話說好,那工匠師傅可能是生氣了,相公,你說咱們該怎麼辦才好?」
听到此,文字慎不免又哼了一聲。「就說了女人家成不了買賣,終究還是得要我出馬。」
石材這玩意兒,弄個最精致最漂亮的,不就得了?價碼是哪門子的問題?
「相公說的是。」
「我這就去瞧瞧,他在大廳?」
吉祥點頭,文字慎隨即起身往大廳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吉祥的唇角稱稍挑彎了弧度,淡淡的笑意隨即又隱入唇角。
***
盡避已經入春,然而一大清早的南京城依舊凍得穿骨。
只見一抹身影以極緩慢的腳步閃進方家宅子里;就見他,身披裘皮大襖,脖子上圍著貂皮陂子,頭上戴著瓖狐毛的金冠,腳上穿著繡上金線的牛皮直縫靴,一副仿若置身北方的寒凍里。
盡避這模樣說來可笑,然他身上的行頭可不能等閑視之,不是富商顯貴還穿不起呢。
文字慎將奢華給穿戴在身上,然而一路上卻縮身曲背地走向方家的庭院。
遠遠的,便見到一個手拿著掃帚努力地在灑掃的人影,他不由得眯起黑眸,大步地走向她並恨恨地吼道︰
「原來丟下我,就為了要到這兒整理!我告訴你,就算休整理了整個院落,我都不會給你餉銀的!」
真是氣死他了,眼一睜居然沒瞧見她,最氣的是,她一早竟然是上這兒整理。為了這即將開張的茶肆,她甚至沒準備紅玉粥,她明知道每天早上他定要吃紅玉粥的。
「相公?」停下手邊的工作,吉祥有點傻眼地問著他︰「你穿這樣難道不會熱嗎?」
雖說一早有些凍意,但現下已有少許的陽光,算是暖和了不少,他怎會將這堆行頭都給搬了出來?
這行頭,碧麗輝煌得刺眼極了。
「熱?你到底知不知道今兒個很凍啊!」有沒有搞錯?這麼凍的天候,她居然僅穿了這身簡單的布衣,而且……「吉祥,你好歹是我的娘子,難道你就不能稍稍做點打扮嗎?」
就端著一身簡衣、一張素臉,就像是個丫鬟般。
對,她本來就是個丫鬟,但現下已經不是;再說他也給了不少精致的衣裳,難道她就不會穿起來應景嗎?
倘若開張吉日,她還著這一身布衣來,他肯定一腳將她踹到後院去。
文字慎橫眉豎眼地瞪視著她,卻見她直朝他走來,不發一語地靠近。「你這是怎麼著?我說你兩句也不成?」
他又沒說錯!盡避文府在南京稱不上首富,但至少也算是第二富豪,再加上在朝為官的爹,文府在南京城一帶倒也是顯貴一派。
身在府外,自然要穿得稱頭些,要不豈不是教人笑話?
然,就見她縴手探來,往他的額上一擱,而另一只手則擱在自個兒的額上,口中念念有詞地道︰「沒發燒啊!」
聞言,文字慎不禁微惱地撥開她的手。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氣得哇哇叫。
他穿這樣有什麼不對?瞧她這模樣好似他染上風寒才這麼穿,好似拐著彎在笑他怕冷;分明是她有病,天氣這麼凍,還穿得這般單薄。哼哼,染上風寒的話,他可不會理睬。
「我只是覺得今兒個……不怎麼凍。」再上下打量他身上白碧麗輝煌,吉祥不著痕跡地低嘆一聲。
極盡奢華之景致明,怕是當今聖上也不過爾爾。
從文府走到方家宅子也不過才一刻鐘的時間而已,他有需要穿得這般招搖餅街嗎?
「樹上都還積著霜,你居然說不凍?」
她根本就是雪女嘛!听她這麼說,他突地想到,盡避下著雪,她也依舊一身單薄。哼,就同她的人一般!
她根本就是無知無覺,難怪她連笑都不會笑!
對了,說到這件事,連拖上幾天,都沒有任何進展。全都是教這宅子紿拖住了,真是的,無端端地說要弄家茶肆,害他都忘了正事。
「八成是因為我已經忙了一會兒,所以我不覺得凍。」
「你的意思是在嘲諷我,搭著馬車過來,根本連走都沒走遂才會在這兒凍得直打哆嗦?」好極了,他還得要感謝她,讓他氣得渾身發熱了。
「我沒那意思。」吉祥不禁嘆道。
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他也能生怒?
「還說沒有!」說得他都快要羞惱成怒了,她還敢強辯說沒有?
真是太傷他的心了,隨便提個三兩句話都能夠傷他。也不想想,他待她有多好,說起話來竟是這般不客氣。
他這主子兼相公算是相當稱職了,他們心自問不曾虧待過她,也不忘時時提拔她,甚至都願意拿一兩銀子買她一抹笑;是她自個兒笨,笨得連笑都不會,才攢不了一兩銀的,能怪誰?
「相公,你到一旁歇著吧。」見他氣成一臉豬肝色,吉祥不禁覺得有些想笑。
「哼,要我到一旁歇著,而你一個人在這兒打掃,若是讓給瞧見了,人家豈不是要說我凌虐你?」文字慎努力地拉起袖,正準備動手搶過她手中的掃帚。
「相公,你穿這一身衣袍,是很難做事的。」吉祥連忙阻他。
知道他向來極為奢華,恨不得將所有最炫目的行頭都穿在身上,就怕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世來著。不管做什麼事,都硬逞一口氣,不管是行頭、院落,甚至是這一座宅子。
先前明明就說了只要簡單的裝潢便好,可誰知道弄到最後,里頭居然像是間皇宮般地教人傻眼。
這惡習,要到何時才改得了?
怕是一輩子都會沾在身上退不掉了吧。
文字慎不由得瞪大眼,好半晌才說︰「你拐彎抹角的,說的不就是我這一身行頭?你就是要我月兌下就對了?」
好,他月兌就是,倘若他因此而凍著,可有得她受的了!
「相公,不用了,里頭有些人手,我差他們過來便成。」見他準備要月兌襖子,吉祥忙制止他。
「既然有人手,你干嘛一個人窩在這兒埋頭苦干?」他可沒想過要凌虐她啊。
何況他若真是要凌虐她,手段絕對不會這般簡單!
「我是想這不過是一丁點兒的小事,我自個兒動手較快。見他僵著不動,吉祥趕忙替他再將祆子給系好。
「說什麼渾話!」文字慎不由得撥開她的手。「你好歹也要替我想想,我的娘子素著一張臉、穿著一身破衣在外頭晃著,甚至還拿著掃帚在這兒灑掃,這給人看見了,豈不是都把你當成下人了?這話要是傳出去會有多難听,你知道嗎?我還要做人哪!
她該不會是奴性堅強吧?
在文府里為奴太久,遂教她凡事都習于撿起來便做?可她不是精明得像鬼一般,她明明那麼知進退,怎會笨到在這當頭做這種蠢事,留下話柄,教外人來笑話他呢?
見他惱得額上都發汗了,她倒是一點都不以為意,自懷里掏出了手絹邊替他拭汗,邊慢條斯理地道︰
「吉祥知道了,往後絕對不會再如此了,這一回……就請相公別放心上,原諒吉祥吧。」
聞言,文字慎就見她踮起腳尖,輕柔地為他拭汗。總是如此,就算他罵也好、吼也好,她一樣不慍不火,壓根兒無知無覺;就算他開心、他快活地想要摟她一把,也不曾見她抗拒過。
做錯便認錯,不懂便開口問,盡避主子喜上眉梢,她也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有時候甚至都會忘了她的存在。
這世上怎會有這般冷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