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繡……真虧她想得出這法子,無怪乎,不管他怎麼做,都繡不出像她這般的味道。
然而,拿自個兒的頭發去繡,這……會不會太暴殄天物,她怎麼舍得?
唉,現下又不是想這東西的時候,眼前最重要的是,得趕緊找著她!
她不在房里,不在廠子里,她到底是上哪兒去了?
「四少。」
在通往染坊的長廊上,淺櫻與君還四擦身而過,輕喚了他一聲,發覺他沒有半點反應,她不禁又跟在後頭。
「四少,你要上哪兒去?」她的聲音不禁又大了一點。
「淺櫻?」君還四微詫地停下腳步,見她跑到跟前,他忙問︰「你有沒有瞧見綠繡?」
「綠繡?」這是什麼狀況?前幾天不是還惱得和她避不見面,怎麼現下又急著要找她?「四少,是出了什麼事嗎?」
「我問你,有沒有看到她?」君還四生氣地吼道。
她沒瞧見他很急嗎?他急著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用自個兒的頭發代替絲線。
「我方才在外頭瞧見她。」淺櫻掏了掏有點發疼的耳朵。
「外頭?」他驚訝地道。
淺櫻眨了眨眼。「對啊……」她真的在外頭瞧見她了呀。
「今兒個飄雪,她會外出?」怎麼可能?
「真的,我在外頭酒樓瞧見她,而且還不只她一個人,還有一個像是塞外民族的男人。」
君還四不由得瞪大眼。
怎麼可能?她不是蘇州人氏,她幾乎是跟隨著織造廠在這兒扎根的,一年到頭幾乎都待在廠子里,她哪里有時間到外頭結交外族友人?
況且,今兒個飄雪,她不是最怕冷的嗎?
淺櫻盯著他的反應,微微地挑起眉。「四少,你……是不是在吃味啊?」話落,她趕緊搗上耳朵。
聞言,君還四一雙暴瞪的黑眸仿若火焰般地燒了過去。
她搗在耳朵上的手抖個沒完,然而等了好半晌,卻依舊沒听到他震耳的咆哮聲,教她不解地放下手。
「四少?」她試探地問道。
這是怎麼了?四少應該會大聲吼叫才對,怎麼靜成這樣?
他瞪若銅鈴的黑眸印上淺櫻不解的眉眼,然而他的腦海里卻不斷地翻飛著綠繡的身影,從三年前初見面的那一天,飛掠到現下,飛掠到三天前的那個晚上仿若快消失的她……
***
「淺櫻?」君還四突地淡道。
「是。」她必恭必敬地聆听著。
「你記得……那時候,我說為了要避嫌,遂在廠子里設了個水榭,要綠繡往後在水榭待下。那時候的事,你還記得嗎?」他有幾分呆滯地道。
「咦?」盡避心里不解,淺櫻還是據實以告︰「那時候是因為四少老是纏著要問她繡法,問到日日夜夜都纏住她不放,府里有下人在竊竊私語,所以你便決定讓她到水榭去,以斷人口舌。」
「是嗎?」果真如他所料,他確實遺忘了一小部分的事……可是淺櫻說得不是很正確,事實的真相只有他知道。他想起來了,只是他不願意承認,才說服自個兒遺忘的。
包容她的貪睡,不悅何公子的調戲,不滿她把眼鎖在他人身上,不……
事實上,是他自個兒察覺到了。他愛纏著她,不只是因為繡法,要不然他不會事隔三年後,等到現下才要她動手繡絲造大會的披風。
事實上,是因為他……
「啊——」
君還四猛地抱頭暴吼,嚇得一旁的淺櫻掩耳不及,只能傻眼地瞪著他。
「四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第九章
夜深人靜,外頭風雪肆虐之下,只听得見雪花紛飛的窸窣聲響,掩蓋了淺淺的腳步聲。
君還四貼在窗根邊,總算明白綠繡為何老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了。
肯定是因為她老是徹夜繡著花樣,要不就是畫著繪本……要不然依她那般貪睡,她又怎麼能如期地交出繪本?
君還四斂眼瞅著綠繡坐在軟榻上,調著繡架夾,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為披風繡上生動的色彩,神情專注得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就連他已經站在窗邊許久,她依舊渾然未覺,仿若這天地之間,只剩她和繡架……
他不在她的視野之內,這好似當初,他憤怒將她丟到水榭的最主要原因。
只因她一沾染上布匹,她的眼里就沒有他……啐!他這樣計較豈不是像極了執拗的娃兒嗎?
他是這樣的人嗎?真不願意承認!
可不管到底要不要承認,這似乎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察覺自個兒的心意,他已經明白自個兒所有不合理的舉止究竟是為哪樁;而現下他來,只是想問清楚她今兒個一天,到底是窩到哪里去了。
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的走到門邊,略過敲門的步驟,大刺刺地打開門,緩步走到她身旁。見她依舊埋頭苦干,他不禁喟嘆一聲。
「綠繡。」
她驀然從桌前抬眼,想要藏起披風卻已來不及。
「老板,你怎麼來了?」綠繡苦笑著。
敝了,他這時應該待在宅子里,怎麼會突地跑到水榭來?
君還四靜靜瞅著她,不回答她的話,反而走到她身旁坐下,冷聲道︰「你還沒繡好嗎?時間就快要到了。」話落,他不禁翻了翻白眼,氣憤自個兒怎麼會問不出口,明明都準備好了,怎麼話到舌尖又吞了下去?
「已經差不多了,只剩一點細節了。」她的雙手依舊蓋在披風上頭。「老板,你放心,絕對是趕得及的,待我完成之後,再讓你審視成品。」
「嗯……」君還四輕輕點點頭,輕咳兩聲,打算卷土重來;然而,話一爬上舌尖,不知怎地在舌尖上打了個轉,卻又說不出口,氣得他直想干脆咬舌自盡算了。
他是這麼孬的人嗎;不過就是問上幾句話也開不了口?
「老板,你是怎麼了?」
綠繡一臉疑惑地瞪向他,見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寬眉;一下張牙舞爪地擠眉弄眼,一下又頹喪無力地松下膀子,她不禁覺得好笑。
「我……」仿似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拉扯著他,硬是不讓他說出口;可見著她勾笑的臉,想著她今兒個不知道是上哪兒鬼混;頓時,不知打哪兒來的力道慢慢凝聚,從身體深處涌上,一鼓作氣地沖上腦門。
「你今天到底是上哪兒去了?」他悶聲吼道。
綠繡微詫地眨了眨眼,感覺耳里嗡嗡作響。真不知道他悶吼這一聲到底是為哪樁,她只覺得她的耳朵好痛。
「不要再裝蒜了,我听淺櫻說,她瞧見你和個外族人在酒樓里,你說,你到底是在做什麼?」君還四大聲地咆哮著,明知道自己話說得有點火爆,但是心中的這股氣就是遏抑不了。
「我……」這麼巧,被淺櫻撞見啦?
「不要騙我。」他發狠道。
見他雙眼暴若銀鈴地瞪著自己。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綠繡知道紙包不住火,不由得肩頭一垂,招認了。
「我同他們要頭發。」
「頭發?為什麼?」君還四不解地問。
「因為……」綠繡移開身子,取出披風。「發繡……這只鷹隼缺了點顏色,我找不到色補,而昨兒個上街,方巧瞧見塞外民族的發色,便異想天開想要同他們買頭發,可誰知他們說頭發是他們的命,一輩子都剪不得的。」
「你就這樣傻傻地找他們談,難道你不怕他們對你意圖不軌?」君還四努力地控制住自個兒的手,就怕一時失控會掐上她細白的頸項。
「我沒想那麼多,我只想著要趕緊將這披風完成,遂……」再多說,好似狡辯。
「你……」他不由得重嘆一口氣,一把攀上她的肩頭,將她摟進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