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得感謝六少提拔呢!」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哼,下人……多刺耳的兩個字,她早該習慣了,然而從他的嘴里听見,總還是覺得不舒坦,仿若他是借著這兩個字貶低她的身份。
她何來身份貶低?她早就已經不是千金小姐了,他犯不著老是拐彎抹角地提醒她。
「提拔不敢,不過,我倒是很想要瞧瞧外頭的人若是發覺這版畫是出自于一個姑娘家之手,不知會怎生反應?」說穿了,他也不過是覺得好玩罷了,二來又可以替他的鋪子攢些銀兩,何樂不為?
常磬斂下眼不語,心想說不準眾人知曉版畫是出自于姑娘家之手,大伙兒便會棄如敝履。
「他日,我再差人替你買些胭脂水粉,再裁幾件新衣裳,將你妝點好,再帶你到鋪子里露面。要不,你氣色如此糟糕,帶出門我怕會嚇著人。」他突地站起身,瞅她一眼,隨即往門外走去。
常磬翻了個白眼,不耐地站起身,原是想要送他出門的,誰知道她才站起身,卻絆著了桌腳,身子失去重心,眼看就要狼狽地跌在地上,但迎接她的並不是預期中的冰冷地板,而是一雙溫熱有力的臂膀……
「嘖,都已經過了三年,你這身子怎麼還是一點都長不了肉?」
靶覺到他身上傳來的溫熱,她漲紅臉連退數步跌在窗台邊。
混賬!輕薄了她,居然還笑她。她本來就吃不胖,有什麼法子?
就算她身上再怎麼沒肉,他也該知道方才抱著她時,他雙手是擱在什麼地方才是……
君殘六微勾的唇角透著戲謔的笑意,寓意深遠地睞她一眼,「說不準孌童還比你有肉些。」
「你!」她隨手拿起雕刀想丟他,卻見他大笑著離開,不禁氣得直跺腳。
可惡,居然這麼瞧不起她!
第六章
「六少,你瞧!」
君殘六听著夜蒲聒噪的叫聲,自一堆賬本里抬眼睇向正站在門邊的常磬,微惱地道︰「難道你就不會站過來我的左邊嗎?」
混賬,她分明是存心的,每每見著她,她總是蓄意站在他的右邊……難道她會不知道他的右眼瞧不見東西嗎?根本是拐著彎要他難堪。
常磬扁起妝點上胭脂的唇,緩步走到他面前。
轉過眼睇著她,他臉上惱怒的氣息立時消去一大半,微愣地睇著她仿若天人般的傾城美顏。
一頭檀木似的烏黑長發不再如以往般隨性盤起,而是綰了個漂亮的發籫,秀麗的面容不過是稍施胭脂水粉,便將她妝點得美得不可方物,而一襲藕色大襦衫更是將她曼妙縴細的身段展露無疑。
她的美是一種教人屏息的美,亦是一種讓人舍不得移開眼的美。
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嗎?
他早在三年前便已經見識過她勾魂攝魄的美,蒙塵了三年,如今稍加拂拭,便可一窺她遮掩不住的耀眼光彩。
真美……難怪他眼里再也瞧不進任何花娘。
然而,她的絕美卻更加顯示出他的丑陋……但他卻又貪戀如此絕美之物。
「六少?」她輕喚道。
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極了,她忍不住輕喚出聲,卻見他那只隱晦的黑眸依舊停留在她身上。
她美得教他無地自容,教他不知道該將自己這張丑陋的臉藏到哪里去。她那張足以迷惑眾生的美顏教他又憎又恨,卻又教他流連忘返,教他渾然忘我地貪戀她的美麗。
「六少,我說了,磬兒不過是稍稍打理,便美得不可方物,瞧,就連六少都瞧傻了眼,是不?」
耳邊傳來夜蒲的聒噪話語,他不耐地轉開眼瞪著他。
「呃,呵呵……」夜蒲見狀,識時務地退到一旁。
不對勁,六少今兒個的脾氣似乎比以往更加暴躁,是他惹惱了六少嗎?應該不是……
夜蒲偷偷探向站在一旁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常磬,不由得開始對她擠眉弄眼,希冀她懂得他的意思,然而……嘖,一樣在一塊兒三年多,她就懂得六少的脾性,卻不懂他的意思,真是……
「你在那頭做什麼?」君殘六不悅地吼道。
夜蒲斂眼瞅著他,哭喪著臉。「沒有……」他明明是站在右邊,怎麼,六少的右眼何時痊愈了來著?就算是痊愈了,也該要拿下眼罩才瞧得清楚,是不?方才還罵常磬不該站在他的右邊呢!這會兒,他倒是把他的嘴臉給瞧得一清二楚……
「夜蒲,咱們要上鋪子了嗎?」常磬淡問道。
夜蒲隨即感激地睇向她,感謝她總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省得他又要被削一頓。
「走走,咱們現下馬上走,我怕鋪子掌櫃等不及了。」夜蒲閃身過去,牽著她的手便要往外走。
「走去哪兒?」
「咦?」夜蒲突地回頭,乍見自己牽的人不是常磬而是他,「六、六少,今兒個不是已經說好了要上鋪子亮相,讓眾人一睹磬兒的風采嗎?」
「誰說的?」君殘六睇向仍站在一旁的常磬。
將她裝扮得如此賞心悅目,就為了那一群隨人風雅、舞文弄墨的無恥商賈?
「不就是你說的?」聞言,夜蒲的臉都綠了。
哎呀,六少怎能在這當頭說這種話?這分明是要他擔起這罪,可是話明明就是他說的呀!
「我何時說的?」他緩聲道,雙眼依舊無法從常磬身上移開。
「咦?」這豈不是要讓他百口莫辯?
「六少,是你前幾日說的。」被他瞧得渾身不對勁透了,常磬隨即閃進他的右側,偏是不讓他將她瞧得那般透徹,「你說,我的版畫大賣,外頭的人說要見見我的模樣,遂要夜蒲去替我張羅了衣裳和胭脂水粉,要我打扮得像樣一點再出門。」
她可還沒忘了他當時那些惡毒的話,然,他的眼現在卻古怪得緊,非但不帶惡意,甚至還顯得相當忘我。
原以為他不知道又會吐出什麼傷人的話,可是他竟然只是直盯著她不放,這神態……不算陌生,三年多前她瞧過,瞧得她膽戰心驚。
「哼,是嗎?」他都不記得了,她倒是記得清楚,是迫不及待想要往外跑?
打扮得花枝招展,活似要出去勾引男人似的,她倒是故意得很,明知道他的右眼瞧不見東西,偏是往右邊逃,怎麼,是不想要他瞧她?
她居然不想要他瞧她……哼,天底下的男人皆見得著她的美態,就唯獨他不能嗎?她八成真的忘了自己究竟是什麼身份了。
「六少,得走了,再不走,怕遲了。」夜蒲有些結巴。
君殘六斂下陰鶩的黑眸好半晌,突地松開他的手。「一道走。」
「啊?」
「怎麼,我這做主子的不能一道去嗎?」他做什麼決定何時得由他在一旁論斷來著?
「能……」怎會不能?
他是主子,想上哪兒便上哪兒,只是六少向來不愛上鋪子,今兒個卻突生這意念,難不成真是與常磬有關?
夜蒲偷偷抬眼睇著依舊渾身不自在的常磬,耳邊突地傳來一聲暴喝︰「瞧什麼瞧?還不快去備轎!」
混賬東西,是誰準他這般肆無忌憚地直盯著她瞧?
「是、是。」聞言,夜蒲健步如飛,一眨眼便不見了身影。
君殘六緩緩側過身,含怒的眸子直瞪著她。
她怯生生地偷偷往他的右邊挪了一點,不想他直視著她不放,橫豎……她就是不愛他這般盯著她瞧。
見她不著痕跡地閃躲他的注視,他不由得惱怒地自她身旁閃過,踏出大門。
混賬,難道……他真是丑陋得入不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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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死,為何她偏偏完美得教他自慚形穢?
取下蓋上大半部臉的眼罩,君殘六緩緩撫上自己爬滿丑陋疤痕的臉頰和眉眼,指尖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