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無愁點了點頭,加快速度往修一念的書房奔去,如往常一般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在書房外的林子里,卻踫巧听到他倆的對話。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是百感交集,連世無常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原來無常對自己不過是兄妹之情罷了,原來倘若他真要帶她離開,他是會後悔的……
淡淡的苦澀浮上心頭,像是周身襲上的寒氣,再也甩不掉那種感覺;不是很難受,只是覺得有點心痛,淚水已然不經意地滑落傾城的俏顏。
她知道無常對她八成只有兄妹之情,但卻不知道親耳听見時,感覺竟是這麼地心痛。
而更令她感到難堪的是,一念居然看穿了她的心事!
「誰在外頭?」
他的話如寒風勁疾,彷若柳絮的身影踉蹌了一下,房內的人倏地輕喝一聲,硬生生地拉回她慌亂的心神。
猶豫了會兒,再不情願,她仍是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走向窗欞。
「是我。」
縱身一躍,衣無愁輕盈地飄進房里,瀅瀅水眸還噙著淡淡的霧氣。
「你不是回去了?」有點吃力地眯緊魅眸,想要窺探她好似有異的神情,無奈時好時壞的視力卻偏在這時讓他看不清她的神態。
即使雙眼瞧得不是頂清楚的,但他仍可以依聲音和氣味分辨來到眼前的人是誰;盡避只是腳步聲,甚至是淡淡的香氣,他仍舊不曾出錯。
而眼前的她確實也有點古怪。
她听見方才他們的對話了嗎?
「難得你願意和我見面了,我可不想就這樣回去。」她微扁起唇瓣,刻意坐在離他遠一點的地方,免得讓他眼尖地發現她的異狀。
「是決定要嫁與我了,還是想同我討點時間,讓你早點收拾細軟逃離長安城?」修一念譏誚地道,然笑意始終只掛在唇上,永遠抵達不了他的眸底。
「要是我真的不嫁,誰也不能奈我何,但……」她氣吞山河地道,卻又不禁語塞。她該不該承認听見他倆方才的對話?但她若是自個兒提起,豈不是欲蓋彌彰,反倒自暴其心?
可若是不提,擱在心底也難受得很,但總不能要她自個兒同他說起她對無常的心意,是不?
好歹一念也是她有婚約的未來夫婿。
唉,為啥不干脆都別長大,省得還得為這種事情心煩。
「怎麼?舌頭被貓咬了,話說到一半就忘了自個兒要說什麼了嗎?」他依舊嗤笑,想試探她,卻又發覺無趣;面對既定事實,還有什麼好試探的?當個戰敗之將已是十分窩囊,再提起只是更加神傷。「還是你想同我說你為何要拒婚?或是告訴我,你進宮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疲憊地垂下粉顏,受不了強顏歡笑的自己。
娘到底是怎麼搞的?能說和不能說的她全都說了,也不想想她會有什麼感覺。她才不想讓他知道她入宮是為了他。
「難道宮中有你心怡之人?」慵懶地輕揚勾魂的笑,他舒服地靠在鋪著錦衾的烏木椅上。「對我,你大可直話直說,犯不著同我拐彎抹角,畢竟這樁婚事八字都還沒一撇,要撤回也不是不可能。橫豎你我無意,我不如好人做到底,讓你這嗆娃兒訪心上人去。」
語調輕松得教人分不清真偽,笑意慵懶得教修一念不得不佩服自己。
全天下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昧著良心說盡違心之論;最慘烈之事,莫過于把自個兒心愛的女人往其他男人懷里送。
「啐,誰在宮中有心上人了?」麗眸一瞪,衣無愁站起身晃到他面前便是一串止不住的怒罵︰「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為了你,倘若不是因為你十年前摔傷了,找遍天下名醫也治不好你,我才不會笨到想進宮闖進御藥房為你盜藥!」
罵人是件暢快之事,但若是把話說多了,那就……
衣無愁懊惱地直想咬掉自個兒的舌頭,氣惱自個兒話一出口每每都失了分寸,該說和不該說的全都說了,同她娘根本是一個樣。
修一念微愣,隨即微挑起眉,撇了撇嘴道︰「你根本不需要為我闖進御藥房,畢竟我的身分可是非比尋常,倘若我真需要御藥房里的珍奇藥材,自有人為我安排,輪不到你為我費心;你只要擔心你自個兒便成,犯不著管得這麼多。我身上的傷不甘你的事,十年了,你可以不用內疚了。」
傻丫頭,他再怎麼聰明也想不到她打算入宮竟會是因為他!
倘若他夠卑鄙,或許他便該仗著身上的傷要挾她心甘情願地待在他的身邊,引起她的內疚,讓她一輩子也無法離開他。但……即使真得到她,那又如何?
留她在身邊,不過是另一種折磨罷了。
「我當然知道你的身分不可同日而語,但你終究是因為我才會身負重傷,我想彌補你也是理所當然的。你就算不了解我的用心,也犯不著在我面前炫耀你的身分吧!」壞蛋,他怎麼十年如昨日,壓根兒沒變,那一張嘴還是壞到讓她想撕爛。
能讓她願意付諸實行如此可怕計劃的人,可只有他而已。
他以為御藥房在哪兒?要去便去,要走便走的嗎?一旦失敗,那可是殺頭大罪,他這皇親國戚會不知道嗎?
她可是豁出去了耶!
「我的身分是變不了的,可也不是我自願的。」他笑得無賴,淡淡的笑痕瞧起來就跟以往一樣。「只是你根本不需要為我做什麼,這傷我一點都不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自個兒沒本事。」
真要怪,也是怪他自己沒本事,才會讓自己傷得這麼重;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至少沒讓她受到半點傷,傷在她身上,會比傷在自個兒身上更讓他感到難受。
「哎喲……」他又不是她,哪會明白她心底不舒服得緊。
她承認自個兒以往是刁了些、蠻了點,但這也是因為她打小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好不容易多了無常、無痕當她的哥哥,以為從此不會再孤單了,豈知到了長安突地蹦出一個修一念把她的哥哥們都搶走了,倘若她不卑鄙一點跟在他們的身後,她又會變成孤獨的一個人了。
可這也不能怪她,倘若不是因為一念要和她搶無常,她又怎麼會如此任性?
不過,又有誰曉得事情到了最後竟會變成這個樣子。
沒有人喜見這種事的,是不?
這一份深植體內的愧疚是一輩子都放不下的。
「我是不會管你要做什麼的,不管你嫁不嫁與我,之于我都無所謂。」修一念張狂地睞著她。「不過你若要帶著無常離開長安,記得先同我說一聲,好讓我先到北方躲起來,免得整個長安城會嘲笑我的未婚妻跟別的男人逃了,丟了我這個長安侯的臉。」
「誰說我要和無常離開長安?」衣無愁沒來由地嬌紅了俏顏,向來滔滔不絕、直言無諱的舌也跟著打結。
「不是嗎?」他挑高眉。
「胡說,你可別壞了我的名聲!」她的俏臉快要噴火了。
她沒表現得那麼明顯吧?況且她對無常又不一定真是如此,她只是會偶爾想想他,不過那也是因為娘總是要無常到其他地方辦事,很少待在長安之故。
第3章(2)
「唉,心底有話就得趁早告訴他,你不說,他又怎麼會知道?」
歛下魅眼,修一念不禁低低笑著,嘲笑自個兒怎麼會成了替人牽線的媒人;這根本不關他的事,他不需要在這兒同她說些不著邊際的蠢話。
但是……十年沒交談過,她依舊單純如往昔。
瞧她這個女敕樣,他便忍不住想要逗她;看著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俏臉因他的巧言染上紅暈,總好過見她柳眉深鎖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