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神色慘淡,心神俱碎的模樣,巽帕不難猜出她的心事;瞧她這神色絕對不僅止于認識,甚至是……熟識已久。
「我……」
榮微抬起薄霧彌漫的水眸,不知所措地瞅視著他,不知道該說或不該說,剔亮的淚水卻已不可遏抑地淌出。
不行,她一定要逃,她不能讓任何人踫觸她的身體,她不能對不起巽幀!
「你……」原本是想要叫她別哭的,但甫一開口,一口窒悶的氣息便哽住喉頭,令他咳個不停,像是連體內的血都要咳出來似的。
「你是怎麼了?」
榮微怯怯地靠近他的身旁,原是想要看看他是怎麼一回事,但一近他的身,便被他的大手往回推了好幾步。
「別太靠近我。」他仍是咳著,雙手緊緊地捂住口。
「要不要我叫大夫來?」她絞扭著雙手,慌張地往前走了一步。
怎麼會這個樣子?他……看起來似乎不太好,而他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是即將魂歸西天的人。
「犯不著叫大夫了,我這是老毛病,只是你別靠我太近……我怕你會沾了我身上的穢氣。」他扯起淡淡的微笑,窟窿似的眼眸直視著惶懼的她。「你……怕我嗎?」
「我不怕你,但是我擔心你的身體……」
那抹淡淡的笑容浮現在他瘦削的臉龐上,驀地見到一抹觸目驚心的血自他的口中淌下,嚇得榮微趕緊用自己的手絹為他擦拭著那鮮紅色的血,心像是要蹦出心口似的急跳著。
她是知道多倫王府的大貝勒自小體弱多病,一直待在府里休養,甚少外出,可她不知道他的身體竟是恁地……虛弱,像是只要一個不注意,他的生命隨即會消逝在她的眼前。
「榮微,你真是個好女孩,配給我……糟蹋你了。」他蹙緊眉頭,百般不舍地望向她。
像他這樣的病體,豈容他糟蹋她?
「不……不……」清瀅的淚水一顆顆地滑落,瞪大的水眸直睇著他唇邊的血跡。
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下該是洞房花燭夜,她理應正大光明地躺在巽幀的懷里,但是……難道與他之間再無可能了嗎?
原本是想逃的,但一見到他,這樣的他要她如何忍心舍下?況且是皇上主持的大婚,她若是離開了,只怕康親王府會受她的拖累;可是若是不逃,她和巽幀從此以後……將會是嫂子和小叔的關系。
「你別擔心,我會同額娘說,讓你一並嫁給巽幀,這樣一來,你和巽幀就用不著分開了。」他虛弱地躺下,大手仍是想將她的身子推遠一點。「不過今兒個,你先待下吧,我不會對你逾矩的。」
「我已經嫁給了你,又怎能嫁給巽幀?」淚水撲簌簌地滑落,酥軟的身子往他的身邊一靠,十分心疼他;她從來不曾見過他,只是從巽幀的口中認識了他,然而卻不知道他真如巽幀所說那般惹人心疼。
她是他的福晉,為何他會甘心地將她推給巽幀?
「你愛的人是巽幀,不是嗎?」他笑著,微顯淒涼。「巽幀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弟弟,配上你……像是金童玉女一般,而我這樣破敗的身子,又能給你什麼?不如跟著巽幀,這樣子你也快樂點,是不?」
榮微蹙緊眉頭,抿緊唇瓣,淚水痛苦地往下墜,是心酸亦是心疼。
走不了了,真是走不了了!
皇上賜的婚,容不得她抗拒,陰錯陽差的婚嫁亦是命運的捉弄,她又能如何?認命吧,除了認命,她還能如何?
抗旨是要滿門抄斬的,她絕不能在這當下做出有辱門風的事,況且她相信巽帕不會瞧不起她的不白之身,不會虧待她的。
「別哭了,我都說了,我會請額娘將你改嫁給巽幀的,你就別哭了。」望著她淒美地淌下晶亮的淚水,他的心都被她給揪疼了。
「不,別說了,這是皇上下的旨意,任誰也改變不了。」她哽咽地道,淚水早已模糊她的視線。
不可能的,事到如今,即使要皇上收回成命亦是不可能的,只因皇上若真是收回聖旨,蒙羞的不只是康親王府,還會牽連多倫王府,而多倫王府屆時又將背上什麼樣的臭名,她的心里有數。
罷了,既然老天要她這樣過一生,她又能如何?
***
寒凍的風雪在窗外肆虐,發出怒吼,猶如盤旋在榮微心底的悲鳴。
喜桌上頭的甜酒蜜果仍擱著,落下的燭淚代替榮微的傷心滑落斑斑淚痕,燭火在溫熱的房里搖晃著。
望著一身的喜服,她的心思飛得老遠,這不是她刻意要為巽幀打扮的嗎?她真要認命嗎?可若不認命又能如何?
回眸望著即使入睡了仍是緊蹙著眉的巽帕,心底像有千萬個結哽在胸口,痛得她心神欲滅。
懊怎麼做才好?她的身子已給了巽幀,現下又下嫁給巽帕,這……
突然傳來砰的一聲。
開門的響聲與沖入滿室的風雪,驚得榮微慌亂地回過身子,眯起含淚的水眸注視著門邊的黑影。
「巽幀?」她顫抖著紅艷的唇瓣,刻意為他上的妝早已成粉淚欄桿,仿佛是為兩個人之間畫下了界線。
他來找她了!
榮微抹干臉上的淚痕,幾個小跑步來到他的身旁,小手輕輕地環住他緊握的拳頭,登時感到一股徹骨的寒冽。
「你一直站在外頭嗎?」
她驀地抬眼,望著他濕淋淋的發辮,一身的喜服早已濕濡得可以擰出水,她的心更是有如針扎似的。
巽幀垂下迷亂而顯得痛楚的黑曜眼瞳,無言地瞅視著她,大手驀地環過她的身子,將她瘦小的身子拉進他的懷里,像是要將她揉入他的體內,讓兩人永遠都不分離似的。
「幀……」淚水難以遏抑地淌落。
她想要的是他,想嫁的人亦是他,為何這月余來的等待,竟然會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變得如此遙遠?
「微兒、微兒……」巽幀加重力道,溫熱而醇香的酒味拂在她的鼻息之間,熱情的吻已烙在她的頸項。
「不行!」她猛地將他推開,往後睨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巽帕,才拉著巽幀進入狂嘯的風雪之間。
「你為什麼不讓我踫你,難道……你已讓巽帕踫了你?」他邪魅的黑眸如天上的孤星般晦暗陰鷙。「不是的,而是……」她往後又退了一步,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再拉開一點。「你不可以再這樣對我。」
「為什麼?」巽幀寒鷙地眯起魔魅的眼瞳,往前又進了一步,將她置于他和門板之間。
難道她變心了?難道她要的是巽帕而不是他!?
「因為……從今以後,你是我的小叔,我們……」
扁著紅潤的唇,再多認命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因她是恁地愛他,要她如何在他的面前否認愛他的心?
第四章
「你說什麼!?」他的大手握住她的肩頭。「你到底在胡說什麼!?我才是你的夫君,不是嗎?你為什麼要這麼說?為什麼要這麼說!?」
巽幀發了瘋似地暴吼著,淒厲的怒吼夾雜在狂狷的雪濤聲中,像是對老天的不滿,對老天的怨懟!
為什麼?他吃了那麼多苦,為的便是她,為何到了最後他仍然得不到她,甚至還要他與她叔嫂相稱……太可笑了、太荒唐了!
他不接受這樣的宿命,他不接受別人安排他的人生!
「我不是你的福晉,我們並沒有成親的,是不?」她也不願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但是事實已擺在眼前,除了認命,還能如何?
「我可以向皇上求情,我可以求皇上再賜一次婚!」他不放棄,絕不放棄任何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