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過這麼久了,他到底還想怎麼樣?
一道刺骨的錐痛劃過心底,令他戰栗。難道玄燁發現了他的動機,遂現下是在探他的底、探他的忠誠?
康熙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長。「你可知曉玄煚和玄燮一並回到京城了?」
「听說了,不過臣倒是尚未去找他們。」玄胤斂下眉目,擱在雙腿上的手暗自搓揉著酸疼的腿。
不是他不願意去找他們,而是連日來不斷地下著大雪,刺骨的冰寒像是萬蟻噬咬著雙腿的肌理般,放肆地啃蝕著他的心神,令他煩躁不安。再加上他听說他們兩人回京時身邊都帶著女人,于是他也不想叨擾新婚燕爾的他們。
然而,最令他驚詫的是——玄煚真是回來了!
闊別八年多的玄煚居然如玄燁所預測一般,真是讓玄燮自長沙的戰場上帶回來了,他不知道玄燁到底是如何預測這一切的,但他猜想八成是和他身上那面玉鏡有關聯。
「就連德孋也跟著一道回京了。」康熙輕輕地笑著,仿佛一切如他所想。
「听說玄燮帶回來的女人是個漢人。」
「無妨,玄燮已同朕說過了,他要讓天仙入旗籍,如此一來,便沒有身份上的問題。」他慢慢地將話題帶入中心,試探著玄胤。
「玄燮向皇上要求了嗎?」他的心猛地一驚,仿佛身旁的人皆在玄燁的掌控之中,一個個棄他而去。
自從玄燁將玄熒的愛妻救回,玄熒便對玄燁死心塌地的尊崇,自然的,玄燁一手操控迷人的破鏡重圓,怕是玄煚也已經拜倒在玄燁的腳邊,而玄燮……如此一來,他的身邊還有誰?
「朕已然準了他。」他笑得輕柔,卻更是讓玄胤望見了他的居心。
懊死,難道這是他的下馬威?
玄胤不敢過分造次地睨著玄燁,心里卻直冒著冷汗。他定是發覺了他暗自操作的事了,是不?否則他豈會用這種方式暗示他?
是他注定得這樣子?難道注定得跛著腳過一輩子,而這便是他的命?難道他該就此認命?
不!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他絕對不會這麼輕易地認命!
倘若不是玄燁當年的一念之仁,他不會恨他,他不會有造反的意念,這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他。
「玄胤,你怎麼了?」康熙仍是笑著,墨玉似的眼瞳里有著睿智光芒。
他手中玩弄著小巧的玉鏡,等著時機成熟,等著玄胤對他臣服,等著收服所有破碎的魂魄。
「臣……」他緊咬著牙,斂下眉目不敢讓他見到自己眼中的叛逆。
他到底要他如何?難道是要他跪下,同他伏首嗎?不,絕不!玄燁當年帶給他的羞辱,他豈能忘記?玄胤驀地起身,卻突聞背後傳來一聲拔尖的尖叫聲,感覺到身後一陣溫熱的濕意穿透他的衣服,他緩慢地回過身子,抬起一雙怒張的邪魅眼瞳,緊抿著略薄的唇,望著不知好歹的宮女。
「奴婢……」那名宮女倏地跪在地上,垂著螓首,不知所措。
「大膽宮女,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將茶水倒在本王的身上,你該當何罪?」玄胤怒不可遏地大喝,將心中的怒氣一古腦地發泄在她的身上;是她活該倒霉,偏在這個時候闖進來,還不知死活地將茶水灑在他的身上。
「是你自個兒猛地站起身,我才會……」
常靜蹙緊蛾眉,一雙瀲灩夾帶著怒氣的水眸狂然抬起,對上眼前大驚小敝的王爺,原是想對他一番謾罵的,孰知……是他,怎麼會是他?
「放肆!」玄胤怒挑起濃眉,抬起腿想要踹向這個放肆的宮女,卻驀地發現自己對這一張臉竟感覺十分熟悉。
那張臉並非是傾城嬌顏,更非是無雙無儔的絕世容貌,但是他卻覺得似曾相識。
「玄胤,她不過是不小心罷了。」康熙輕笑著從中打圓場,又對著常靜說道︰「常靜,還不趕緊向醇親王陪罪?」
常靜楞楞地注視著眼前俊爾邪肆、卓熒不群的人,那張邪惑人心的俊臉上,仍留有幾分當年的青澀,但是更多了幾分怨天尤人的憤懣。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不是個天之驕子?想要什麼,便有什麼,盡避是幾條人命,在他的眼中更如糞土,沒有絲毫的價值。
這樣子的地位,他還有什麼不滿的?
「她就是常靜?」玄胤邪魅的雙眼猛地瞪大,大手更是狠狠地握緊,「她就是當年害本王在紫禁城門外摔馬的常靜?」
難怪他覺得面熟了,是不?
盡避只有一面之緣,但是身上的切膚之痛,令他忘不了這一張容顏。
「是。」常靜淡淡地低下頭。
他還要她如何呢?當年為了她,景端王府上上下下數十個人,全都在萬歲爺的命令之下移往邊疆,現下整個京城只余她一個人,他還要她如何?難道這樣的懲罰還不夠嗎?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還敢見本王?」新仇舊恨一古腦兒地揉合在一塊,縮聚在熾燙的胸口,鼓動著他強悍的心跳聲,熱燙著他怒瞪的黑曜眼眸,逼著他直想一掌斃了她。
傳言果真不假,玄燁真是將這個該死的女人留在宮中。
五年前,他為了大清遠赴各地征戰只為了平亂,只為了保護整個大清初定的王儲,那些年,他花了多少心血,流了多少血汗,然而他現下幾乎快成了廢人,玄燁卻是這樣地對待他,把他當成沒用的人,甚至連她這個罪人,他都好心地把她納入宮中,收在他的羽翼之下。
他的功勞算什麼?竟比不過一個罪人!
他以為他把這個女人納在宮中,他便不敢動她嗎?
玄燁這個如意算盤打錯了,他一定會殺了這個女人,不管要他付出什麼代價,他一定要用她的鮮血祭他的腿。
「玄胤,事情都過這麼久,你別再想了。」康熙苦口婆心地勸他。
玄胤邪氣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說︰「要本王如何能不想?怎麼能不想?」
這個傷,只要他走動,便可以感覺到上頭的傷痛;只要一下起雨,便能感受到剮骨的痛楚;只要一刮起風雪,這條腿上所傳來的錐痛,總是令他痛不欲生,痛得他夜不成眠。這些痛又有誰知道?又有誰為他感到憐惜?他為國征戰殺伐,最後竟是落到這種下場?早知如此,他又何必為玄燁拼命,他為何要糟蹋自個兒的生命獻給這個不懂得珍惜他的皇帝?
這個痛,必定要血祭才能平息。
「玄胤,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既然已是無法挽回,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康熙站起身護在常靜的身旁,溫熱的大手輕輕地將她扶起。「況且景端王府早已經付出代價了,是不?」
玄胤注視著他曖昧的大手,心里猛地明白——好厲害的女人,原來她早已經勾搭上玄燁了,難怪她敢恁地無禮!
自個兒血浴沙場的兄弟怎麼比得上軟玉溫香?他的江山是叔伯們幫他打下的,而地位則是他們兄弟為他保留的,然而事情到了最後,仍是比不上一個女人,一個禍國紅顏。
他又能說什麼?
「皇上都這麼說了,臣又能說什麼?」玄胤似笑非笑,妖詭地睨著躲在玄燁身後的常靜,心中已有打算。「不過,她的身份應是配不上萬歲的,是不?」
「無礙,朕這陣子正想要將她提擢為貴人,往後待在朕的身邊,有個名目較不落人口實。」玄燁輕挪著身子,露出身後的常靜,一雙溫熱的眼眸直睇向一臉茫然不知的常靜。
「萬歲,她不過是個宮女!」他難以置信地吼著。
他真是這麼想保護她嗎?竟然為了保護她的安危,而想將她提擢為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