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們並未發現觀仁偟,倒先看到了薛金荷。一見到她,劈頭便罵︰「唷,我道這丑女人是到哪兒去了?也不想想看自己的身份,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德行,想嚇人啊!」
另一個道姑罵著︰「怎麼,咱們師姐妹不過要你幫忙做點事,你就一溜煙地讓咱們找不到人。你是存什麼心?也不想想你可是靠道觀才得以活到現下的!」
「師姐,不是這樣的,我——」薛金荷心感卑微,面有難色地往後退。
「還說不是?倘若不是咱們道觀稟著憐憫之心,將一些包子饅頭度給你過日子,你還能夠活到現下嗎?」道姑毫不留情地罵著薛金荷。
「我……」她一步步地往後退,卻突地感覺到背後有份依靠,她轉過頭瞞著身後的人,未料竟是觀仁偟。
「兩位師姐,金荷是不是有什麼事擾煩了各位,還請師姐知會在下一聲,好讓在下替金荷辯駁一句。」觀仁偟忍著怒氣,幽黑的眸子直視著兩位羞赧的女道姑,雙手按在薛金荷的肩上,穩住她顫悸不已的身軀。
「觀大人,咱們……」
兩位道姑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轉身隨即離去。
「師姐……」薛金荷見狀,想要同她們解釋去,又被觀仁偟按住了肩,不禁轉頭睇著他。「公子?」
「甭去了。」他沒好氣地道,不懂她怎麼受得了她們的欺凌。「你是道觀的人嗎?否則她們憑什麼支使你?」
虧他對貞儀道觀向來有好感,想不到她們竟是這種性子,倒是讓他看出了卑劣的人性。
「奴家不是道觀的人,只是受了她們很多的幫助。」
薛金荷扭絞著雙手,對于他的大手按在自己肩上,雖是止住了難抑的戰栗,卻熨熱了她的臉。
「是嗎?」他沉忖著。
想到道觀所謂的幫助,他不禁又想起一年前那難以下咽的包子,那怎麼會是幫助,分明是把不要的餿食丟給她,不是嗎?
瞧她們那般猥瑣的面容便知曉她們沒有半點善心,豈會好心地將食糧分一些給她?想來想去,這道觀里頭分明有問題。
不成,他不能再讓她待在這兒,不能讓她再受半點苦,就算是報恩吧,報一年前未報之恩。若他對薛金荷的窘狀置若罔聞,那他豈不是同貞儀道觀里那些假道學的道姑一般嗎?
不成,他得要幫她,一定要幫她。
「公子?」她蹙眉看著他沉思中的模樣。
「我決定了。」他沒頭沒尾地冒出此語,見她不解,才想要加以解釋,卻听到陣陣馬蹄聲中夾雜著幾聲吆喝。
「大人!」
臂仁偟聞言喊了一聲︰「我在這兒!」
不消一會兒,頭頂上便落下幾道身影。
「仁偟?」尋朝敦向前一步,睇著他狼狽的身影。
「不礙事,先拉我一把,咱們先回府。」他簡單地解釋著。
「這位姑娘?」尋朝敦睇了薛金荷一眼,眼中沒有鄙夷,仿若她與常人無異似的。
薛金荷愣愣地睬著觀仁偟,她不懂那幾個看似侍衛裝扮的人,怎會喊他一聲大人。
「對了,帶她一道回府吧!」
臂仁偟睨了薛金荷一眼,不知為何竟覺得她傻愣的模樣,實在是可愛得緊,然,立刻又趕緊甩掉這可怕的想法,讓尋朝敦拉著他一蹬躍上崖壁。
而他的命令一下,隨行的數人中隨即跳出兩人,輕輕地架著薛金荷瘦弱的手臂,不由分說地提氣帶著她往上躍,在她的驚呼聲中帶她上馬,更是不等她發問地一路狂奔回觀府。
***
中秋甫過,觀府里頭是一片喜氣洋洋。
原因有二,一是為慶中秋,二是因為身為觀府官拜中書令的觀元承老爺,在日前帶回了一個艷絕的姑娘,仿似又入了一位小妾。觀府里頭為了這麼一個成員不禁忙得不可開交,觀老爺將那位姑娘帶回之後,隨即又趕往宮里去了。時過多日,卻始終不見他大老回來,這片喜洋洋的氣氛,總算是落幕了。
「仁偟,你的腳傷好點了沒?」
邢部大人尋朝敦踏入觀府北苑的涼亭里,便見到兵部大人觀仁偟正聚精會神地望著手中的文卷,眉頭深鎖的模樣,仿佛這手中的文卷上頭又是陣陣哀鴻遍野。
「朝敦。」
臂仁偟抬眼,呷了一大口茶,合上手中的文卷,顯得十分頹喪。
「怎麼了?又傳回什麼消息了嗎?」尋朝敦在觀仁偟的身旁坐下,自行倒了一杯茶,嘗著溫潤的茶水。
「郾城傳回了一些消息。」
臂仁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神色仿似疲憊,將手中的文卷甩下涼亭旁的水池里;他連看都不想看了,再看下去的話,只怕他會吐血而死。
「壞消息?」尋朝敦挑起霸氣的眉。
「你以為呢?」如果是好消息的話,他會看那些文卷,看得如此艱澀?
「看來是郾城看守的大將出了問題。」尋朝敦放下茶杯,取出腰間的扇子優雅地扇著。
「不是大將出了問題,而是朝中的丞相出了問題。」他恨恨地道,恨不得提劍奔到宮中,一劍殺了那個奸賊;畢竟留著那種人一點用處都沒有,倒不如早早殺了他,替黎民百姓爭得一線和平。
「到底是怎麼著?」
瞧他說得義憤填膺,尋朝敦不由得也皺緊了眉。
「現已收回了廬州,眼看著就要將金兵趕回北方,而朝中的那位『好』丞相卻上奏皇上,要他將遠在順昌、郾城的大將召回……這算什麼?」
臂仁偟的大掌一拍,一旁放著成套茶具的堅硬雲石硬聲碎裂。
而尋朝敦則是挑了挑眉,抬起還握著玉瓷杯的手一口飲盡,然後隨手將杯子往地上一扔。
「倘若真是如你所說的話,那咱們也甭想回北方了。」尋朝敦淺笑著,仿佛這件戰事與他無關似的。橫豎他今兒個是來探病的,瞧見觀仁偟可以高談闊論!抒發滿月復悲憤,這就是表示他的傷都好了。「這是兵部的第一手資料,你以為錯得了嗎?」他冷哼了一聲,幾欲止不住怒氣。「這分明是與金兵掛勾,否則怎會在這當頭要調兵遣將回臨安?要他們回這兒來干嘛?回來送他上路的不成?」
眼看著即將要收復失土了,卻因為他一句話,左右了皇上的聖裁,要他如何能夠接受,如何能夠心服?
「看來勢必是要與金寫下和議了。」尋朝敦淺吟了聲,說了一句最符合現況的推測。
「我放他的屁!明明是要將金兵趕回北方,為什麼還要同金兵議合?難不成咱們的朝廷都沒人了嗎?」他暴喝了一聲,怒氣轉了方向。「都是你,你這個刑部大人,查不出這案子,才會讓那個該死的丞相在朝中為非作歹!」
他有一肚子的怒氣無處發泄,只好找他開刀了。
「仁偟,你說這話就不對了,你也知道他是個丞相,而我只是個小小的刑部大人,我又能奈他何?」尋朝敦簡直快要發笑了。「整個朝中,誰敢與他針鋒相對?是頂上的帽子不要了不成?!」
他不想提醒他,就連他爹中書令都奈何不了丞相,他又能如何!
臂仁偟輕嘆了聲,隨即又坐了下來,望著腳邊的狼籍,不禁又道︰「說來說去,問題還是出在皇上身上,倘若皇上能夠機伶一點,又怎會讓那個走狗在朝中作威作福?」
「夠了,小心隔牆有耳。」
他言盡于此,就希望他能夠冷靜一點。
「唉……」
臂仁偟嘆息著,眼尾余光看向他處,見到有兩名婢女正往這兒來,手上還帶著掃帚,向他福了福身。
他原是不甚為意,掉移了目光,可又突地感覺到有些微的不對勁,立即轉回視線瞪著眼前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