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也難怪他所帶來的杏花糕會那麼的甜膩入口。
「你的名字是……」闕門矞皇的神色一沉,淡然開口。
「炎燏煌。」她怯怯地說著,自卷翹濃密的眼睫下窺觀他的反應,就怕他一怒之下將她扔了出去,這樣一來,她不就吃不到名滿天下的杏花糕了嗎?呃……不,是拿不到他隨身佩帶的玉玲瓏。
「燏煌!?」
這是什麼意思?她的名字居然跟他的名字一樣,這代表著她另有意圖,而不願道出真姓名嗎?
「我一直很喜歡吃糕餅,呃……不是的,是我對糕餅的制作十分有興趣,所以才想要到這兒來。」
才想要解釋,卻見到他陰冷地走下來,對她的解釋充耳不聞,淡漠地說︰「先不管你來這里的用意,倘若你想要留下,你便留下吧;不過沄涌山莊所經營的糕餅店早在十幾年前就廢掉了,倘若你覺得無所謂的話,你便留下,不過你若是想要離開的話,也隨你便。」
話落,他的身影跟著消失在暗夜中。
炎燏煌呆愣地望著他的背影,不敢相信自個兒的心願竟在這一刻破滅。沒有杏花糕,沒有像山堆得一樣高的杏花糕,那她到這里來做什麼?
第三章
「矞皇……」
「璇兒,疼嗎?」見她顫巍巍地抖了抖身子,闕門矞皇不禁停下手中的動作,溫柔的眸子里是說不盡的憐惜。
「你刺好了嗎?」繆璇氣若游絲地喘息道。
「還剩一點,倘若你很不舒服的話,就先歇息吧。」闕門矞皇放下手中的銀針,不忍心再帶給她更多折磨。
「不,你一定要完成。」她淺笑著,探出縴白的手,模著他瘦削的臉。「把你的名字刺在我的肩上,即使哪天我死了輪回,我也會因此想起你。」
「璇兒,你不要再說了。」他哽咽地轉過臉去,不敢再看她枯瘦的模樣。「我不想听你說這種話,我還等著要娶你,我不準你說這種不吉祥的話!」
「我沒有忘,我還等著要嫁給你,我還要為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她揚著笑,滿眼的喜悅和幸福,仿佛他扎在她肩上的字,將會永世鐫鏤在她的身上,即使轉世再輪回,也永遠忘不了曾經有個人這般戀著她……
***
「璇兒——」
在睡夢中驚醒,闕門矞皇臉頰裹著細碎的冷汗,侵襲著他幾乎無法抵抗的脆弱心神,無力地坐起身,倚在床柱邊。
他斂下痛楚的眼眸,甚至可以感覺到夢是多麼的真實,而他握在手中的銀針,那沁涼的觸覺也清楚地烙在手中。
他心頗感無力地手拿起涼枕,在下頭模索出一個細長的香囊,自里頭拿出銀針,在黑暗的夜中閃動著猙獰的銀色光芒。
他怎麼會那麼狠心?
怎麼會傻得在她的肩上刻下自個兒的名字?她的身子骨一向不好,只要隆冬一至,便得跟老天爭時間,而他卻……
心好疼!疼得夜不成眠,只要一閉上眼,眼前浮現的便是她的容顏,喜的、怒的、哀的、樂的……春、夏、秋、冬,全都是他在身旁伴著她,直到她撒手人寰的那一刻……
要他等?等什麼?到底要他等什麼?難不成是要他等到黃泉路上重聚的一刻?那還要多久呢?到底還要等多久?
這個世界沒有她,令他毫無眷戀,然而他卻不能自私地拋下一切尋找她,畢竟他還要守著這個山莊,守著爹娘的遺訓,守到天荒地老,守到他壽終正寢,他才能真正地與她相逢。
然,還要多久?
他受不了這個冰冷的世界,這個山莊里雖透著她的氣息,卻找不到她的身影;他想要逃避這一切,卻只能徒勞無功地回到這里,反反復復、來來去去,他幾乎快要把自己給逼瘋了。
他踏遍了每一個與她走過的地方,在每一條胡同里打轉,回想著她喜孜孜地吃著他親手做的杏花糕的模樣,惦記著她為了他的執拗而怒目相向,追憶著她因為時日不多而終日哀嘆,思念著她樂而忘返地悠游在錢塘江岸……在杏花紛飛的春風里茗茶,在菡萏初開的夏令里吟詩,在狂風落葉的秋夜里賞月,在萬物凋零的冬雨中依偎,還有太多、太多的回憶狠狠地鐫琢在他的腦海中,強勢地佔據他的靈魂。
沒有嘗過幸福的滋味,不會懂得什麼是痛苦,沒有嘗過擁有的感受,不會懂得什麼是失去;而他萬般滋味都嘗盡了,卻仍是悟不透殘缺的生命延續下去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木然地瞪視著手中的銀針,魂魄早已飛散出軀體,遠遠地追憶著一個再也不可能回到他身邊的女人,直到……靈敏的耳听到古怪的聲響,無情地拉回他混沌的心神,隨即將銀針收起,套上灰黑色的袍子,腰帶一束,走到外頭去。
***
「咦?這里怎麼會這麼熟哩?」
炎燏煌在柔和的夜色中,借著微乎其微的月光閑散地走著,一步步地踏進她熟悉卻又陌生的地方。
「難道我來過嗎?但不可能呀!在印象中,我根本就不記得有個姓闕門的人家,怎麼可能會知道路?」她傻氣地喃喃自語︰「好,倘若我往前走,再拐向左邊,定是可以見到一大片的梅樹林。」
她就不相信真可以那麼神,她隨便說說,眼前真會有一大片的梅樹林。然,當她照著自己心里描述好的路線行走之後,眼前果真出現了一大片不見底的梅樹林,盡避夜色模糊了視線,她仍可以自樹上結成的果實判斷出那是梅樹。
「不會吧,我只是隨便走走,卻真的像是來過這里一樣?」
到底是怎麼著?為什麼她明明是第一次進入沄涌山莊,卻熟悉得像是自個兒的家一樣?不管是建築外貌,還是里頭的花園後苑,她全都記得一清二楚,連這回廊怎麼繞、怎麼餃接,即使要她閉上眼,她一樣可以走一回。
只是,這也不是很值得驕傲的事。
夜這麼沉了,她不在客房里休息,而跑來這里,會不會被人當成偷兒?炎燏煌思忖著,又敲了敲頭;真是笨,她本來就是個偷兒,還是小有名氣的縴手神偷,而進壇涌山莊便是要偷闕門矞皇身上的玉佩——玉玲瓏。
是了,她何必客氣?熟悉地理位置是理所當然的,她出來晃晃,依她的身手應是無人發現才是。
只是……那梅子沉甸甸地垂掛在樹枝上,儼然像是懸穗的稻子,仿佛早已經成熟,正等著人采收。她是沒吃過生梅子,不知道生梅子是什麼樣的滋味,會不會像醉梅那樣甜膩,還是如薰梅那般酸澀?
唉,反正偷那麼一小塊隨身玉佩,對她縴手神偷而言,就像是桌上取疤一般,簡單到了極點,若要拿也用不著急在這一刻,反倒是那樹梢上不斷對她招手的鮮美梅子……
她先去嘗嘗味道,該是不礙事的,是不?
為此,她趕緊吸回泛濫成災的口水,左顧右盼一番,便大膽地往梅樹園走去,躡手躡腳地攀上樹,賊眉賊眼地觀望四周,這才小心翼翼地摘了一顆翠綠混雜著丹紅色的梅子,隨意地在袖子上抹了兩下,二話不說地塞入口中,喜笑顏開地嚼著。
然,嚼沒兩下子,炎燏煌甜蜜的笑臉化為惡鬼般猙獰,將口中的梅渣全都吐了出來,還外帶一大串的穢語︰「去,這是什麼玩意兒,不甜便罷,是酸的也還能接受,但它居然會苦,而且還很澀!這哪里是人吃的東西?娘一定是誆我的,說什麼沄涌山莊里的糕餅最是一絕,依我看,倘若他們真是用這些梅子做糕餅,只怕沒人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