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是清兵的大將,不綁著你,我們又該綁著誰呢?」
一道女音像是黃鶯出谷似的劃開黑暗的布幕,驀地在德孋眼前燃起一把刺眼的火把,霎時照亮了這里頭的一切。
當然,也包括了眼前的一對男女……
第三章
「你們……」
倘若可以,她希望黑暗永遠不會有綻亮的一刻,才不會讓她發覺現實的丑陋,不至于令她發現她努力保存的夢境早在八年前便已經支離破碎。
「如何?康熙的寵妃?」那女人挑著細致的眉,冷冷地瞅著她。
德孋對她所說的一切置若罔聞,一雙盈滿淚痕的水眸直視著盤腿坐在她身前的玄煚,淚水更是放肆。
她不是為了見著念念不忘的人兒而哭,而是為了眼前這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而落淚。
她等了八年多、念了八年多,只想著與他團圓,只想著與他重聚,沒想到一旦見著了面,竟會是此等光景,這要她情何以堪!
倘若等了八年多,便是為了等到此等畫面,她寧可不等,她寧可當他已在那場大火中喪生,她寧可讓自己死在那一場無情的大火中,也不願見到這令她心揪神碎的一幕。
「孋兒,你怎麼又哭了?」他肌理糾結的手臂探向她墜淚的粉臉,當指尖踫觸到她溫熱的淚水時,心猛地抽痛,又連忙縮回大手。「怎麼?見著我不開心嗎?還是我的容貌已毀,令你失望了?」
他的大手不禁撫上左臉頰上的刀疤,盡避不是十分明顯,不過倒是真真切切地給烙上痕跡了。
「別跟本座說這些,本座現下要知道的是,你現下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她怒瞪著麗眸,瀲灩惑魂的美眸透著橘紅色的火光,襯出淒厲卻又怨怒的眸光,狠狠地射向他的心坎。
「怎麼?你何時在我面前自稱本座了?」他神情一斂,溫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犀利冷硬的剛毅面容。「是玄燁教得好,才會讓你忘了如何服侍相公,讓你忘了誰才是你的夫君嗎?」
他雖然待在這兒,離京城有好大一段距離,但她在宮里頭做了什麼事,可都瞞不了他;方才麗香說她是玄燁的寵妃,瞧她也沒反駁,難不成她真默認了她與玄燁之間的關系?
他倒信了她是與玄燁有染了,否則大清自關外闢地為國至今,從不曾听過女流之輩被封為一品將軍,而她不但拿到了這個頭餃,甚至還領了原是他名下的瓖紅旗出征,倘若說她與玄燁之間毫無瓜葛,實是令人難以信服。
「你已不是本座的夫君了!」她冷冽地輕喃,英凜的麗容哀楚不已。「自你投入平西軍那一刻起,你我之間便再無夫妻之緣,從今以後,恩斷義絕!」
她不是傻子,不是瞎子,亦不是聾子,盡避眼前的事實是殘酷了些,但尚未蒙蔽她的心。他率軍攻打清兵,既而將她擄回軍營,瞧瞧四周的擺設皆是漢人所用,若要欺瞞自己,她便是對不起萬歲爺了。
他的謀反之意已是昭然若揭,她無力也不能為他袒護。
「我不是你的夫君,那麼誰才是呢?」
玄煚僅著一條寬口長褲,赤果著肌理分明的上身,緩緩地欺上她的身子,邪魅的眸中所迸射出的怒火像是要將她吞噬般。
她居然不認他是她的夫君!他念了八年多,竟落得這般田地,這要他如何能夠釋懷?
她是他的青梅竹馬,更是他打出娘胎第一個戀上的女人,而蒙玄燁賜婚,終讓他倆結了連理,孰知一場浩劫,竟將兩人的心拉得恁地遠。
他們曾經那麼愛著對方,為何今兒個會變成這種勢不兩立的局面?
「只要是對萬歲爺不利的人,本座定不輕饒,盡避是你……」這雖是違心之論,卻也是矛盾的肺腑之言。
她是如此眷戀著他,但這八年多來,是萬歲爺陪著她走過這一段坎坷的路程;是萬歲爺的賞識,是萬歲爺的栽培,才讓她得以走出心甘情願被束縛的牢籠,她豈能不念皇恩?
倘若他有心悔改,她與他仍會是一輩子切不斷的夫妻,但倘若他仍是執意而行的話,這一輩子,他們是再無緣相許了。
「瞧!人家根本沒把你放在眼里,你在那邊痴啊戀的,還不是被潑了一大桶冰水,何苦呢?」吳麗香拉緊了身上的衣袍,遮住袒露的酥胸,極盡煽情之能事地依偎在玄煚身上。
「滾開!」玄煚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推開,怒不可遏地瞪著一臉凜然的德孋,頭也不回。
吳麗香狼狽地自地上爬起,惱羞成怒地啐道︰「呸,不過是個服侍狗韃子皇帝的女人,你還真把她當成寶了,小心她在你背後給你戴綠帽子,你還高興地感激她為你所做的一切呢!」
她氣惱地丟下這句話,在玄煚真正動怒之前,飛也似的逃離這個將軍營帳,霎時里頭只余不如不相見的兩個人。
「盡避是我又如何?難不成你真能拿下我的項上人頭?」他欺近她,大手粗暴地抬起她尖細的下巴,掐紅了她細致的肌膚。「我硬是要攻向北京,硬是要攻向玄燁,你又能奈我如何?」
他不相信!
他與德孋之間,有著十年以上的感情,亦親亦師亦知己,他不相信在他離開的這一段時間里,她的心便已經被玄燁給擄走了,他不信!
「倘若你敢對萬歲爺不敬,本座第一個拿下你!」德孋不服輸地吼著,眯緊的麗眸里不再有淚、不再有悲!而是滿溢堆積在胸口的憤恨。
「你敢!」他眯緊了詭邪魔魅的眼,不相信她竟會這麼對他。
「只要你敢,本座沒有什麼不敢的,」她怒瞪著他,無法原諒他謀反的心。「像你這種宗室敗類,本座恨不得能趕緊取你的命,回到謹肅王府里向宗室親祖懺悔;謹肅王府竟出了你此等不肖子孫,令宗親蒙羞!」
像他這般不懂得要報弒親之仇,甚至為虎作倀的人,她不屑,也不願承認他是曾經令她相思成災的玄煚。
「你說什麼?」他猛地收緊手上的力道,咬牙怒道。「我欲謀反之事,早在九年前便已定案,現下我不過是將錯就錯,借著平西王的軍力欲一路掃上北京,我又有何錯了?」
懊死,玄燁到底是怎麼收服她的,竟讓她的心全傾向他那一方了?
「你欲謀反乃十惡不赦的大罪,而當年賊將手刃謹肅王府上上下下百余條人命,將謹肅王府付之一炬,你非但不為雙親復仇,甚至投靠敵軍,視之為己身父母、為之效力,乃是罪上加罪,罪無可赦,本座光是待在你身邊,都覺得羞恥欲死!」
德孋無情的話語化為凌厲而殘虐的刀刃,刺向玄煚毫無防備的心坎,疼得他扭曲了俊臉。
他早知道吳世番必定是誆他的,不過他倒沒想到他竟誆得他這麼慘;原來阿瑪與額娘都已……而王府也……
他只知道德孋仍在世上,遂他可以平心靜氣地待在賊軍里頭,曲意奉承,只為得到兵權,只為兩者之間的互惠條件,倒是忘了王府竟是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以換得他現下的兵權。
「為了我欲立的千秋大業,這是應該的。」他咬牙說道。
「應該的?」
像是被落雷擊中腦門似的,她的腦中一片轟然作響。
他竟說是應該的!謹肅王府被賊將所滅,對他而言是應該的?
他瘋了嗎?不過是為了帝位,他居然可以恁地喪盡天良!在黃泉下的阿瑪與額娘該要如何接受?「你瘋了,你已經瘋了!」即使下巴被他掐得又痛又麻,她仍是倔強地喊道︰「像你這般無恥的人,本座定是不會讓你傷了萬歲爺,絕不會讓你成就千秋大業的,你不過是在做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