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少夫人了?」樂揚一見他汗流浹背的模樣,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找到唐詩意的下落了,否則他不會恁地放肆。
「是,呃……不是……不知道……」小樂子听及少爺的問話,即使仍喘著氣,也急著回答,可惜有點言不及義。
「說清楚!」樂揚大手抓住他抽動的肩頭,悶聲暴吼一聲。
懊死,他的心已狂抖得快要跳出胸口了,他居然還在戲弄他,敢情是忘記他是主子了!?
小樂子大喘幾口氣,才又接著說︰「少爺,這少夫人像是找到了,又好像沒找著,我……」
「到底是什麼意思?」樂揚大手一抓,將他整個人提起,與他平視。
他若是再賣弄消息的話,他會讓他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這……」小樂子有點猶豫不決,心底哀嘆這壞差事全落到他頭上來,早知道總管這麼不好干,他就不該貪著那多一點的津貼,累死自己。「有消息從鳳凰山傳來,說那鳳凰湖里撈出一具女子的尸體,要少爺趕去瞧瞧,老爺已經先過去了,差小的來向……哎喲!」
他話還沒說完,便已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而眼前的少爺早已不見蹤影。咦,難不成他是撞鬼了?
樂揚駕馬狂奔,一路沖出城門直奔鳳凰山,不消半個時辰便已來到鳳凰湖畔,自遠處便見到一干閑雜人等圍成一團,而他爹正在那一群人之間。
難道……
不、不會的,她不會尋短見的,依她那激烈的性子,她怎麼可能會尋死呢?不可能、不可能的!
樂揚步履有點蹣跚地閃過人群,緩緩地來到樂老爺子的身邊,幽詭的眼眸僵硬地望著地上一具蓋著布巾的濕淋淋尸體,全身抑止不住地狂顫,盡避他使勁咬緊牙關也遏抑不了。
「爹……」他蹙緊眉頭,眯起詭邪而幾欲瘋狂的幽幽黯眸子,仔細地望著那露出布巾之外的衣衫,在腦海中不斷地回想著那是否是唐詩意的衣衫。然而,該死的是,他壓極兒不知道唐詩意離開他的那一天,到底是穿了什麼衣衫。
「沒事、沒事……」感覺到湊近他身邊的樂揚昂藏的身軀不斷地戰栗,樂老爺子趕緊安撫他。
他也在這里站了很久,但是偏沒勇氣掀開那布巾,而最可恨的是親家唐老爺子,派人向他通報了一聲,居然到現下都還未見到人影,真是荒唐!
兩人站在原地杵了一會兒,樂揚調息了幾個吐納,硬是咬牙往前走去。「我去瞧瞧。」他無法容許自己在這兒胡思亂想,是好是歹,他都要用他的眼楮看清楚這一切。
「這……」樂老爺子望著兒子神情頹喪的模樣,有點不舍;若躺在那兒的人正是他的媳婦兒唐詩意的話,這要方大徹大悟的兒子情何以堪?
「敢問是樂揚公子嗎?」
樂揚才要向前踏去,身後卻傳來一陣輕柔的女音。他猛地回頭,望見一身道姑打扮的妙齡女子。
「你是?」他眉一挑,凝視眼前陌生的女子。
「我是這鳳凰山上貞儀道觀的道姑,在道觀里頭有一位唐詩意姑娘病危,口中直喊著樂揚公子的名字,于是我奉師父之命下山尋你……」
小道姑話尚未說完,樂揚已擒住她的肩頭。
「請帶路。」
天,那麼,躺在濕地上的便真不是他的詩意了?他的詩意還在這個世間,還在這個世間里……
***
在樂老爺子的一聲聲令下,壯丁們雇來軟轎,將病重得已進入彌留狀態的唐詩意帶回揚音閣,而樂揚則是再三地向在湖畔救了唐詩意的老道姑道謝,隨後便趕緊回揚音閣。
遣過大夫一探之後,才知唐詩意的病狀起因是緣自于心力交瘁,怒火攻心,而且又過度勞累,沒有適度的休養,可以算是累極成病;若是她能醒過來,或許還有法子可施,但現下的她已病入膏肓、藥石罔效。
听大夫無情地宣布結果,樂揚將一干人趕出房外,坐在床畔望著一臉無血色的唐詩意,刺痛的淚水浮現在他幽邃的眼眸里,情難遏抑地滑落在唐詩意的粉臉上。
他到底是怎樣對待她的?怎會令這一朵正在夏風中綻放美麗的絕艷花朵在瞬間凋萎?
「詩意,醒醒吧,你既然喚了我的名,定是想同我說些什麼,那麼,你便得醒來告訴我呀!」混雜著濃濃壓抑的鼻音,樂揚無限柔情地喚著她的名字,大手將遮住她面容的發絲撥到耳後,不讓她烏亮的發絲襯出她的慘白。
大手順著她瓜子臉的輪廓往她的唇撫去,像是怕踫壞了她似瓷器般的肌膚似的,樂揚僅以指尖輕撫過她的鼻,來到她眉宇之間的小翠鈿。
「咱們應該是一對可以羨煞旁人的愛侶,為何任由那麼多的陰錯陽差把咱們倆的緣分給打散?」
是陰錯陽差令他愛上了她,卻也是陰錯陽差令他錯怪了她,而現下……更是該死的陰錯陽差令他幾乎要失去她。
樂揚輕輕地執起她冰冷泛白的小手,柔柔地放在大掌間摩挲,想要令她的手恢復一點血色,給她一點溫暖。再緩緩地將玉指擺于她的唇邊,輕輕地吻著,萬般憐愛。
人為何總要在失去之後,才會發現自己是多麼地不願意失去?為何總在幾乎不能挽回的時候,無意義地一遍又一遍地數落自己的罪狀?
他不願意失去,一點都不願意失去她,然而他真的無力救她,沉重的無助感壓在他的心坎上,幾乎令他痛不欲生,無法自己,卻又無計可施。
「詩意……」低沉暗啞的嗓音宛如悲號,縈縈沉沉地彌漫在整個房里,縈縈回回地繚繞不散。
樂揚俯,輕輕地環住她冰冷似已無氣息的身子,喉頭不斷抽動著,即使緊咬住牙,依舊管不住幽眸中的濕濡,淚水終究無聲地滑落在她清麗的臉龐上,無息地浸濕她的衣襟。是悔恨、是懊惱,是說不出的折磨與煎熬,更是訴不盡的耗竭與疲乏。
他慢慢地坐起身,抹去她臉上的淚痕,也抹去自己的,一雙犀利而猖狂的眼眸不再炯亮,而是深如一片死水,無神地望著像是沉睡中的唐詩意,像是等待著她最後的一刻到來。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令他現下好過一點?
懊是要他殘忍地給她一刀,讓她痛快離開這一片傷心地,還是竭盡所能地拖延著她破碎的生命?
他不慣于等待,他無法忍受等待的空虛與折磨,更無法忍受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自己的懷中斷了呼吸。
天,他到底該怎麼做,到底要如何才能令他一顆心碎裂的痛楚停歇?
失焦的詭邪眸子梭巡著房內的一切,驚瞥那一把他為她打造的鴛鴦箏,是他來不及收起仍放在幾上的。
他失神地站起身,取來那把他傾注所有思念與掙扎所造的箏,再走回唐詩意的身旁,凝視著她依舊慘白的小臉,腦海中不斷地飛掠過她初聞他彈箏時對他傾心的激賞,甚至不計前嫌地贊不絕口,只為了她那一顆文人之心。
他不覺有些失笑……望著手中的箏,笑得更是悲悲切切。
「你定要醒來,為夫的一點也不想學那俞伯牙摔琴墳頭謝知音。」她的贊賞令他驚詫,第一次感覺到不求回報的贊美,令他第一次識知到自己的琴藝似乎果真不凡。
「就讓為夫的為你再彈一曲初聞時的霸王別姬。」
他單手套上銀片義甲,盤腿坐在床榻下,將箏放置在他的腿上,靈巧的指尖撫動,婉轉似柳絮滿天飛舞,悠揚如浮雲擎天飄蕩;突地瞥見她仍蒼白的小臉,箏聲轉為嗚嗚咽咽、含悲帶泣,繼而嘈嘈切切、噪響不絕,曲不成調、箏弦亂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