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瓏甫到這個家,是該放著她不管,還是帶著她同去?
他只有三天的時間調兵遣將、運籌帷幄,他實在是不願意為了無趣的麻煩事煩心。
***
一道人影躍上樹梢,足不點地直上青柳閣。
推開窗欞,朱熹宣翩然落在廂房里頭,微醺的酒味飄散在青柳閣四處。
朱熹宣行如游龍潛移,步步走向玉玲瓏的房里,沒有半點燭火的房內只有月光灑下,卻又瞬時覆上他寬實的身影。
他輕輕地撩起御寒的床簾,輕輕坐在床畔,一雙似醉的黑色眼瞳深情凝視著睡夢中的玉玲瓏。
他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迷人的笑,滿足地凝望著睡得香甜的她。
方才回府,若不是為了偏關之事,他會為玉玲瓏的勇敢和聰穎喝采,更會為她眼眸中酷似玉環彬的神采醉倒。
波臨嬌生慣養,除了先皇早已無人能訓斥她,而玲瓏的話語更是針針刺入他的心坎,令他明白波臨確實是驕縱了些……
可是……橫豎她也是自個兒的胞妹,總會私心地袒護她,這是他對她的寵溺和放縱。
多一個在身旁的妹子他開心了些,遂忘記他和胞妹現下的身份是天地不容的夫妻名分。
多麼令人不齒的身份呀,偏……他卻無力改變這個事實。
守著胞妹只會令她守一輩子的活寡,最後老死在應天府里,他該如何逃避這個宿命?
環彬……聰敏如她,定能替他除憂解勞……
朱熹宣思著、憶著,一雙因習武而長滿粗繭的大手眼看著將要覆上玉玲瓏絕塵的玉容上,又猛地停住——
朱熹宣呀朱熹宣,為何變得如此地懦弱不振,為何變得如此甘于現狀?
為何甘于臣服于糜爛政權之下?
他怎麼可以一直心系于女子之上?
他的意氣風發,他的落拓不羈,究竟已于何時消逝?
他的眼眸悲慟哀戚,擰皺的眉頭說明他多麼不願就此沉浮世事,于百年之後遭後人謾罵唾棄!
漆黯的眸子直視玉玲瓏的臉蛋,那如神鞍憔?萊齔鏡撓裱眨?撬?灰磺蟹承乃鍪卵溝夢蘗Υ? 奈ㄒ喚庖? br />
若是有一位女子願意如玉琬琰那般跟隨著他,他也能像熹康那般舍下一切,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而她……玉玲瓏能嗎?她能代替玉環彬在他心中的地位嗎?
他微醺的鼻息亦趨接近玉玲瓏,望著她杏紅色的唇瓣,眼看著就快要交疊在一起時……
「王爺。」
玉玲瓏神情淡漠如雪地睜開雙眼,朦朧水眸盈盈地鎖住朱熹宣。
表面上,她似乎並沒有感到驚詫,只是一味地凝著一雙如霜雪般的眸子看著他;實則她的心……早在他接近青柳閣的一剎那便急躁得亂了規律。
她不能讓他知道,絕不能讓他知道,她對他……有著一股難以理清的情愫。
「本王吵醒你了?」
面對她乍然清醒,朱熹宣倒也不以為杵,一雙深邃黑暗的眸子,直望進她眸底。
「王爺,臣妾是玉玲瓏,可別錯把玉環彬當成臣妾了!」面對朱熹宣不為所動的反應,倒是讓玉玲瓏驀地發怒。
他雖然沒有開口,但是她非常明白他漆暗的眸子里映上的不是她的臉,傳入他耳里的不是她的聲音。
他的眼眸深情得令人心碎,眸底的柔情是對著玉環彬,而不是她!
他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了?
是玉環彬的分身,還是玉環彬的替代品!?
難道乞憐他的注目凝望是奢求嗎?希冀他的駐守戀棧是強求嗎?
她是該恨他,卻又無法恨他,竟是如此卑微地等待著他,凝神靜听他的聲音,然而這一切全都是惘然!
她不要了,若是不能給她全部,她寧可全都放棄,這是她的自私、她的貪婪,她絕不讓步!
「本王沒有當你是玉環彬……」朱熹宣黑眸微眯,注視著眼前因憤怒而染紅雙頰的玉玲瓏。
最初的第一眼,和那一夜的心醉之後,他便不再將她錯當為玉環彬,他心底很清楚……
所謂相由心生,境由心變,現下的玉玲瓏在她的眼中已是另一個女人,不再和玉環彬重疊在一起。
「你就是把我當成了玉環彬!」玉玲瓏斬釘截鐵地道。
朱熹宣斜睨她一眼,看著嫣紅染上她白皙如雪的凝脂,心里思忖著——玉環彬絕然不會有這樣的反應的。
「本王今夜上青柳閣並不是為了同你探討這個問題,而是要告知你三天後,蚊淬偏關。」
若是玉環彬能夠再少一點理智冷靜,或許便是像玉玲瓏這般了,但是,玉環彬是玉環彬,玉玲瓏是玉玲瓏,如此分明的兩個人他豈會分不清?
就如他將玉環彬當個心愛的女人看待,他卻是以妹妹的眼神看著玉玲瓏的,這其間……相差甚遠。
只是,這個玲瓏妹子,令他覺得歉疚難言……
「為什麼?」玉玲瓏一愣。
「皇上的諭旨。」
他淡淡地說,仿佛一片雲淡風輕……
***
「停——」
前頭的傳令兵一喊,浩浩蕩蕩的軍隊,倏地停下。
玉玲瓏坐在轎內,一感到轎子停下來,便拉開簾子緩緩下轎,放眼只見一片迷朦。
一陣寒風颯颯吹過,玉玲瓏不禁趕緊將身上的斗篷拉緊,方走離轎子兩步,卻听見前方又有人在耀武揚威地喊著。
「玉玲瓏,過來牽本公主下轎!」波臨所乘的轎子就在玉玲瓏的前方幾步,只要她一叫喊後邊的玉玲瓏便會听見;由于上邊疆不可攜伴,遂軍隊上沒有婢女,波臨才會將玉玲瓏當成婢女使喚。
玉玲瓏柳眉一皺,徑自拿著手上仍繡到一半的戰袍,走到一旁士兵們正在扎營的草原去。
餅了半晌,所有的士兵全都忙著扎營、打獵;而波臨也怒氣沖沖地走到玉玲瓏的身邊。
「玉玲瓏,你沒听見本公主在叫你嗎?」
玉玲瓏頭也沒抬,靠著微弱的光,一針一線地繡著御寒用的戰袍。
「玉玲瓏!」瞧她沒反應,波臨不禁放聲在她的耳邊大喊。
「波臨!」不知何時朱熹宣已走到她倆的身邊。
「王爺……」波臨一看到朱熹宣,有如蒼蠅見到甜食般整個人毫不害躁地貼上他。
「玲瓏,一道到帳里用晚膳吧。」朱熹宣揚起一抹淡笑,眼眸中淨是對波臨的容忍和溺愛。
玉玲瓏微抬螓首,一雙水眸輕瞅著朱熹宣昂藏威武的身軀,不禁臉兒一紅,又徑自垂下螓首。
「臣妾待會再過去。」玉玲瓏淡淡地道。
身穿盔甲的朱熹宣比起往常更顯偉岸,令她的心不禁一陣狂跳,但是一看到波臨粘在他的身旁,她不禁又氣又惱,索性眼不見為淨,省得自己氣悶。
「這……」朱熹宣雙眸灼灼地望著她。
「她要是還不餓,咱們便先走吧,別管她了!」波臨一听到玉玲瓏這般說辭,喜不自勝,撒嬌地將朱熹宣拉到一旁。
臨走之前,朱熹宣回首望著她道︰
「已經到了偏關,你可要小心一點,別走太遠。」
玉玲瓏抬起眼眸看著一對金童玉女愈走愈遠,心底不勝欷吁……
再看著手中的戰袍,上頭有著繡了一半,正展翅飛翔的鷹隼……
她的淚水不禁默默滑落;唯有此時,她才能卸下自己武裝的冷漠……
***
「王爺……」波臨嬌軟的聲音不斷地在朱熹宣的帳包里響起。
「你為什麼不吃呢?」
波臨不禁皺起眉頭,嘟起紅艷的唇,直盯著朱熹宣若有所思的俊顏;難道他又再想那個出身卑賤的小鴇兒?
她不允,有她在一旁伺候,他怎能心底又想著那個不要臉的女人?
自南京城一路到這都快一個月,他不但不願意同她洞房,更是以著任何藉口讓她不能隨意地接近他,甚至夜不歸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