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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劫 第18頁

作者︰丹菁

朱熹宣倚在二樓上的窗邊,欣賞著五月的夜空,讓玉環彬一語雙關的話,攪得思緒更加紛亂,不自覺地笑了,笑中充滿無奈與苦澀。

「環彬伶牙俐齒,吞吐珠玉,本王無以為對。」

「王爺言重了,環彬無他想。」玉環彬走近他身旁的榻座,不等朱熹宣招呼,她自動自發地坐下。

朱熹宣雙眸深深地瞅著她,唇畔有抹似笑非笑的笑意,看得玉環彬忍不住地開口問︰「王爺,環彬臉上有何不對嗎?」

「環彬,你確實是好膽量,明知身份已被戳破,仍然能夠坦然地來到本王面前,實屬不易。」

「想必王爺已經知道環彬的真實身份。」玉環彬毫不在意身份被揭曉,反倒以往常一般的態度待他,無所畏縮。

「玉環彬……本王是頭昏了,才會忘了這個名字。」朱熹宣望著她半晌,才繼續道︰「五年前南京城內,貢茶世家因王公公惡意陷害,遭聖上下令圍剿,玉氏一門慘遭滅門。」

想起五年前,朱熹宣的唇邊扯起一抹無以辯解的笑,像是自嘲,像是嘲笑著自己的無能。

記得那時,他曾在聖上的殿堂上見過玉環彬一面;當時,那一個英氣迫人的小泵娘已然散發熠熠耀人的光芒,有著一抹不容忽視的威嚴。也正是如此,玉氏一門才會遭此萬劫不復的滅門慘事。

而他那時只是剛晉位的王爺,根本沒有多余的能力和那王公公對抗,他無能為力,只能看著玉茶莊在他的面前焚燒殆盡。

這荒唐的朝紀中,他亦是默默無言,看著世代變遷,看著宦官狡臣,亂朝賊子,滿堂為患,卻無力平反。

「王爺已知環彬真實的身份,何以約環彬至此夜談?」

他沉默不語,她卻不了解他的用意。

「本王是可惜了環彬的女兒身。」光是先前的秦府一案,朱熹宣已然對她刮目相看。

「環彬倒不覺得有啥不好;含英咀華、吟風弄月,是頹勢文人的無病申吟,環彬可不愛;若是能同夫婿相守到老,偕手同心,環彬願已足矣。」

「是嗎?」女人是該相夫教子,可這玉環彬不是尋常女子。「本王倒是對你為憐華翻案之事,倍覺欣喜。」

「環彬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自當為蒙冤之人求個明白;否則,環彬將因千人所指,無病而死。」

這倒是實話,她絕無法允許自己再這般的自我厭惡。

「環彬可有想過將因而輸了賭約?」

「環彬原是打算王爺無力判定時,環彬再出面;而今日照著環彬的想法進行,如此一來,又有何輸贏之分?」她早已確定事情會如此發展。

「難道你不怕本王翻臉不認賬?」朱熹宣淺笑道。

「若是怕王爺不認賬,環彬也不會和王爺賭了。」是的,這一切全在她的掌握之中。

朱熹宣楞了半刻,隨即爽朗地揚起震天價響的狂笑;他從沒想過,原來在她的心目中,他是一個如此信守承諾的人。

倘若玉環彬是個男子,他必定會大力網羅,讓她隨他共處世事;可玉環彬是個女子,這讓人情不自禁地想將她佔為已有。

「環彬已然忘記玉門慘案了嗎?」朱熹宣收起狂肆的笑語,正色地道。

「忘?」玉環彬搖著手中紙扇,放肆地笑著。「如何能忘?環彬不敢說玉氏一門忠烈,但環彬敢說,玉氏絕無反叛之心;然而,玉氏遇著今日的下場,任誰也無法釋懷!」

笑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她眼中殘留的恨意。

她不是忘了,更不是原諒了大明朝對她玉氏一族無情的對待;她只是不想再提起殘破的過往,那並不代表她已經釋懷。

朱熹宣一楞,腦中倏地浮現憐華梨花帶淚的柔弱模樣,心中是不舍得緊,卻又無計可施。

雖然趙池雲的死不是由大明朝下的毒手,可卻和大明朝月兌不了關系;說是無道浮靡的大明朝殺了他,一點也不為過。

若是聖上能夠多體恤百姓,少听信官宦之言,或許悲劇能夠少一點。可他只是小小一位無實權的王爺,教他如何能扶持傾倒的朝政?

「大明天子听信亂臣賊子之言,將我玉氏滿門抄斬,而後卻又因听信那賊子之言御駕親征,導致遭外族擄獲,讓環彬不知該為他的無知而笑,還是為他的無能而哭?王爺,你認為呢?」

玉環彬看著面有難色的朱熹宣,隨即又自顧自地說︰「而今,新天子易位,卻又是另一位懦弱;無能無用之輩,酒林肉池、笙歌達旦,荒廢國事、不理國綱。君主體制,何以治爾?如此天子,何以服眾?」

玉環彬說得痛快,心中卻是痛楚得難受。

只因,她所說的國是大明朝,她口中的天子,是這大明朝的聖上,她原該拋頭顱、灑熱血效忠服從的聖上!

可她做不到,千千萬萬個不願意!

然而,她心中尚有一個疑問未解,她只想知道……

「王爺可知當年玉氏一族為何會遭橫禍?」這一個疑問,她一直無法解開,無法明白玉氏一族到底犯了何種滔天大罪,亦或是賣國求榮、妖言惑眾,才讓聖上下令滅她玉氏?

朱熹宣一雙黑眸直瞅著玉環彬因家破人亡而不服的忿忿不平目光,思索著該不該講出那個荒誕不經的理由。

說了,或許他的人頭也會落地……可……這能不說嗎?

「五年前,你隨玉茗璋一同面聖,你極得聖上喜愛,聖上遂有意將你納入後宮;可是你卻一句話得罪了王公公,讓他在聖上面前參了你一本。」朱熹宣舉起酒杯,淺啜著。

「王公公?」說了什麼呢?玉環彬蹙起眉回想著那模糊的記憶。「他是以何種理由參我一本?」

「他……」朱熹宣一口飲盡杯中物。「你可听說過在你出生那日,紅光籠罩著屋子,而待你出生後,那道紅光倏地消失無蹤。」

「听過。」爹親一直引以為傲呢。

「而那王公公因記恨你喚他不男不女,遂將你比照為唐朝武後,喻你是妖孽轉世,說是得將玉氏一族抄斬,才能保護聖上的龍位。」朱熹宣以雙手托住下巴,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聖上就這樣相信了?」玉環彬不敢置信地看著朱熹宣緩慢地點頭,心頭郁悶得說不出一句話。

如此荒誕滑稽的話,有誰會相信?就因為這樣的讒言,聖上拿她玉氏一族開刀?荒唐……荒唐……簡直是荒唐透頂!

如此軟弱無知的聖上讓外族擄去,還真是讓人拍案叫絕,直想要狂笑上三天三夜!

大明王室頹靡至今,氣數早已散亂,只等著外族給予最後一擊,大明朝便會癱軟塌倒!

朱熹宣一雙明眸直盯著玉環彬,看著她在他面前恣情狂笑,瞧著她在他面前傲然賁張,他只能無語以對。

待玉環彬狂笑止息,東方的空中已逐漸露出一抹魚肚白。

朱熹宣靜靜地看著玉環彬逐漸平息的狂佞。于公,他不能容忍環彬如此放肆地批判朝廷;于私,他無法原諒聖上如此腐敗任人唾罵。

他一心想要扶政,卻又無奈宦官得志,無以伸展鴻圖大志;他一意清廉肅貪,卻反孤掌難鳴,無以清貪攆污……

他是個王爺,一個有名有勢,卻又無實的陔王爺!

看著玉環彬的狂亂眼神已然恢復,不復方才的殺機暗藏,朱熹宣才訥訥地開口道︰「本王見著你,真像是伯樂尋得千里馬。」

這是肺腑之言,出自于他最真切的想法。

「未有伯牙揮手而彈,鐘子期側耳傾听;何來伯樂與千里馬?」玉環彬劍眉一斂,正色地應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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