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瑪亞愣住,看他走回公司,那高挑的身影,消失在公司門口。她低頭,瞪著煙盒,往後癱在座位。
敝人!吧麼忽然送東西給她?哼,一定是他不要的,拿來做人情送她。
她拾起煙盒,拿在手里,看了看。打開,一排雪茄,咖啡色,像小樹枝,窩在盒里。淡淡雪茄香,飄散著。
巫瑪亞取下唇間香煙,按熄。抽出雪茄,放在鼻間嗅聞。
想到曾經愛慕過這個送她煙盒的男人……
她有想流淚的感覺,但悶在胸口,眼楮背叛淚水,再不任它宣泄了。苦悶全積在胸腔,堵塞著,無處宣泄。巫瑪亞靠著座椅,一陣乏力,側頭,凝視灰色街景,想到龐震宇剛剛說的話,她現在真的什麼都擁有了。
是應該感激他,可是,真正的情緒卻是憎他的。這十年來,每次他傷到她的心,都讓她變得更麻木。曾經愛慕他,卻被他奚落。曾經盲目想取悅他,直到看見他的不屑。收回對他的崇拜,封鎖對感情的期待後,她冷硬心腸,賣命工作,不再感情用事,如今,窮困的小巫瑪亞,終于變成資深女制片家。有錢,有穩定工作,在業界有勢力。某些小牌影歌星為了有機會拍片,甚至要來巴結她。
如今,她不再需要對人低頭,而是享受被恭維的虛榮。
但是,但是……
巫瑪亞不明白啊,望著秋日蕭瑟的街景,看枯樹在風中顫抖,為什麼,她覺得人生太無趣?
她點燃雪茄,聞著雪茄葉獨有的甜味。吸一口,閉眼,軟綿綿,倒在雪茄氣息里。
這麼甜的氣味,這麼甜,可為什麼吸吮著,卻甜不進心坎里,心里頭,好空啊!到底她還缺少什麼呢?這麼不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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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兩個女人窩在家飾店一隅,對兩只衣櫥竊竊私語,拿不定主意。
美術小莞問巫制片︰「紅木好還是黑檀木?你想關導會中意哪一個?」
「你是美術,你決定才對吧?不是叫你拍照給導演看嗎?」
「關導忙得沒時間開電子信箱,副導要我自己作主。」
「那你就選一個啊,快,我還要回公司開會。」
「我怎麼選?都推翻過十次了。關導的脾氣你不知道嗎?每次都叫我作主,事後選的東西不滿意,又罵我沒sense!不是我沒sense,是那家伙的sense太難了,每次都講得那麼抽象,鬼才知道他要的是什麼。」
巫制片嘆息。「看樣子,只好用那招了。」
「又來那招?」
「是啊。」
「好吧,把它拿出來。」
美術小莞跪地等待,巫制片從隨身包包拿出問事用的黑色新月形「茭杯」。當場把家具店當廟了,擲茭問神明。
「請神給我們指示,關導是不是喜歡紅木衣櫥?」巫瑪亞擲茭,美術虔誠祈禱。
鏗!茭杯擲出,地上翻滾,兩入伏地研究,茭杯凸面全向上,怒茭。
「紅木的不行,問黑檀木。」美術拾起茭杯。「請問關導要的是黑檀木嗎?」
鏗!擲茭,地上翻滾,她們再次伏地研究,又是兩個反的,怒茭!
都不行,是怎樣?關導的品味連神都不了,天啊!小莞快崩潰了,揪著她的爆炸頭。「難道我還要再去找衣櫥?饒了我吧,他媽的衣櫥,煩了一個多月了!」
「你們在‘博杯’喔?」家具店老板過來問,他笑咪咪地說︰「還沒決定要租哪一個噢,光衣櫥你們已經換過十個了,那個導演還不滿意喔?」
巫瑪亞嘆氣。「是啊,所以問神啊。」發明擲茭問神的是黃明達制片,後來變成光暉制片私下的習慣,只要拿不定主意,問神最快,反正都沒譜了,問神吧。沒想到關導的sense,連神都不了。
老板建議道︰「我听說茭杯要是喂過人血,問事會很準喔。」
「喉,是嗎?」
「真的嗎?!」
可憐兩個被導演搞到快崩潰的熟女,听了精神大振,巫制片拾來茭杯。「要見血嗎?沒問題。」
「啊∼∼」小莞慘號,食指被巫制片咬一口,往茭杯抹,她踹巫制片。「你流氓啊你!吧麼用我的血?」
巫制片被踹得不痛不養,問喂過血的茭杯︰「請問如果我們拿檜木那一個衣櫥呢?關導是不是就會喜歡?」
鏗!再擲,茭杯翻幾圈,一正一反。
「有了!」巫瑪亞跟美術相擁大叫。「聖茭,搞定。老板!要檜木的!」
老板瞠目結舌,連退幾步,這兩個女人工作壓力大到神經失常喔?走火入魔款,隨便講講,她們還真信喔,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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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一點,夜貓子關導走進光暉制作公司,確認檜木衣櫥。
「嗯,型不錯,小莞,干得好。」留大胡子的關導很滿意。
小莞抽氣,背身抹淚,心酸哪,終于搞定了,血沒白流,茭沒白喂,神有在顧,感恩∼∼
好極了!解決衣櫥問題,巫制片乘勝追擊,快翻閱道具表問導演︰「衣櫥搞定,現在剩第二場,女主角房間牆紙的顏色,導演希望是什麼顏色?我讓美術快準備,請具體描述一下。」具體喔,大哥!唰唰唰,翻開厚如點歌本的鮮紅記事本,咬掉筆蓋,瑪亞準備記錄。
美術小莞拿出錄音筆,要錄下關導的要求,免得他老大事後反悔亂罵人。
燈光裊裊,氣氛頗佳,關導忽然起乩,走來走去,走來走去,右手拿出煙斗,點煙抽,煙飄飄,他老兄遙望遠方,任美術跟巫制片在他後頭也跟來跟去,跟來跟去,苦等下文。
必導眯眼,站在落地窗前,望著樹梢,忽走到門口看月亮,忽又徘徊牆角,對壁上光影發怔,嘴里念念有詞︰「我要藍色。」
「深藍還是淺藍?」巫制片問。
「不是深藍,也不是太淺的那種藍,不是一般那種藍。」
「是寶藍嗎?」小莞心急,千萬千萬不要抽象!大導。
必導沉吟︰「嗯,是那種接近夏日午後晴空的那種藍,我在希臘見過,近乎透明帶點銳利的藍……一種能淨化心靈的藍,看了讓人會想掉淚的那種藍……天啊,嘖嘖嘖,那個藍啊……」
X!有種你就給我這漾繼續藍下去!
巫瑪亞變臉,煩躁了,頻看表,有完沒完?很晚了欸。
必導還沒藍完,他噴出一口煙,眼神迷離,聲音飄渺︰「那是令人心碎的藍,正好反映出女主角彷徨無助的心情,透過這種藍色包圍的房間,隱喻她跟男主角無望的愛情,對比出現實生活的無奈,映現出人世的淒涼和……」
又開始了……小莞和巫制片對看一眼,了然于心。關導又在失控了,沒興趣听關導談藝術經,她們只想搞清楚——老大!你要的究竟是哪一種藍?
巫制片果然流氓,當關導正一發不可收拾地靠夭時,當他開始起乩從牆角走到屋外去撫模大樹,從楚浮電影的藍講到「藍挑」那部電影,巫制片果敢堅強有效串地追上去,打開隨身大包包,取出色票本,捧上前,打斷導演的廢話連篇——
「導演你看一下色票本,比一下,是哪一個藍,喏……這幾頁都是藍,導演挑一下。」管你哪種藍,顏色全編號了,清清楚楚。
砰!巫瑪亞將色票本塞進關導懷里。
必導捧著色票本,一瞼錯愕,雙手顫抖,怔住兩秒,緩緩看向巫制片。
美術小莞很窩囊地躲在巫制片身後偷笑。色票本?喉,巫制片果然狠角色,直接破題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