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賴著她的棉布包,一團衣褲亂著。西塔琴不在地上,西塔琴跟她同眠,睡她身邊,貼著她的體溫,一起造夢。
花露露睡得一塌糊涂,仿彿靈魂離開肉身,到他方旅行了。
而他,看得恍惚了,因為她躺在他的地方,眠得……仿佛將這世界全拋棄了,這樣放松著,全然地沉睡,令他感覺到闖入的好像是個異世界,而非他唾棄的那個現實世界。
這空間彌漫詭異能量,他觸模不到,卻感覺有什麼正默默流動著。他心悸,睜著眼,想看清楚,究竟有什麼特別的,教他心悸。
是花露露嗎?
是她創造出這樣平靜的空間嗎?
深深震懾住內心不平靜的他。
想她第一次來,第一次在陌生地方,只身過夜,卻睡得,毫無防備。這女孩是太大膽還是少根筋?為什麼可以這樣放松放心?睡這麼好?
他卻——沒、有、一、夜、好、眠。
他先是心悸,看著看著,盯著那麼好睡的沉靜睡容,開始怒起來,嫉妒這麼美好的睡眠。
楚天馳過去,猛地將她揪起。
花露露驚呼,驟然被人從夢中搖醒。她呆坐著,雙手被他粗魯地揪著,眼楮傻傻望著他。
她睜大眼楮,看著他。
他凶道︰「起來把門反鎖。」丟下這句,松開她,轉身走。
一場好夢,被他殺滅。
花露露呆呆地看他走出房間。
她呆望著,眼楮眨了一下兩下三下。
咚、往後倒。
呼、繼續睡。
五分鐘後——
屋外,燈下,暴力份子還在等著听見閂門的聲音,卻苦等不到。
「馬的!」他氣呼呼再殺回房間,看她又是睡得昏天暗地。
「我不是叫你起來反鎖!」再次將她揪起,粗暴咆哮。
花露露軟綿綿地歪在他的拽握里,看著他……眼色渙散,沒有焦點。
「我……以為……是夢。」她懶懶呢喃。
抓著她手臂,他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又憤怒得不知拿她如何好。午夜時分,和她這樣在床上對峙,太奇怪了。而她睜著惺忪的眼,好像隨他吼罵都無所謂,教他很沒轍。
看瞪著花露露,楚天馳忽然感到有點呼吸不順。
「喂,你沒事吧?」她竟還拍了拍他的臉。
他嘆氣,坐在床邊。「我會被氣死……」沮喪,荒謬。「大半夜的我在干麼?」他慌亂緊張氣憤大半夜奔波著,竟然就為了一根小小的鐵閂有沒有閂上去?可笑!
「嗯。」花露露迷茫地抓了抓頭發,拍拍他肩膀。「來睡吧。」
咚,往後倒,繼續睡。
你?瞪著她,他發現她是怪胎,全天下找不到第二個比她更自在的。
「喂?」楚天馳戳她手臂,被她撥開。
「NaMaSiDe……有事明天說好嗎?」她懶洋洋抗議,眼楮都懶得睜開。
「我要走了,你起來把門反鎖。」
「放心∼∼沒壞人啦。」她笑了笑,蠕動一子,雙手枕在臉下,喬好側睡姿勢,要睡了,不管他,到夢里玩了。
他被她拋棄,呆坐床沿,看著她,覺得自己神智不清了,可能在發神經了,因為,他竟然覺得她美麗,像明星般,燦亮他太黑的眼楮。他忽然忘了理性,出于自然反應,伸手模了模她的發,心中一緊,胸口漫過一股暖流。
他垂下眼眸,看著纏繞他手的黑發。
她的發,模起來像棉花團,柔密軟滑。他模了又模,發絲像有自己的意思,團團圈住他的手掌,纏繞,密緊,震蕩他的心。
像在模一只貓,模著模著,竟模出自己心中,殘存的一點點溫柔。
被這溫柔心思打中,楚天馳暗自震撼著。
這樣溫柔的自己,不是早就死去了?為什麼,忽然被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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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昨夜一番折騰,楚天馳最後放棄叫花露露起床了,干脆睡在自己診間的診療床。
他向來睡得少,昨夜更慘,一閉眼,就浮現隔壁房花露露團睡的樣子,活像脆弱的小BABY,一直會想到她,使他困擾,快天亮了才睡著。仿佛只睡了一會,就被濃郁的女乃香包圍。
那香氣很特別,聞起來應該是女乃茶,但又混著某種草葉氣味。那香味有種古老的氣息,仿彿來自很遙遠的他方。
他被甜膩的氣味弄得更煩,輾轉反側,放棄睡眠了。醒來,才六點,窗外天色灰蒙,他的心情也陰陰的。
稍做梳洗,他走出診間,花露露已神采奕奕地坐在大廳一角的木桌前享用早餐。
「NAMaSiDe……」一見到他,花露露放下茶杯,立刻合掌對他行個禮。
「唔。」他的回應是冷漠的扯了扯嘴角,同時,眯起眼,在熹微晨光中,打量花露露。為了驅逐騷擾他整夜的莫名情緒,他試著找出這女孩讓人討厭的地方——
比如亂散的發,也不扎整齊,應該要嫌她邁遢,可是……襯著稚氣的女圭女圭臉,還有寬松的民族風衣裙,以及一雙赤白著,晃在椅前的腳丫,怎麼看就是不邁遢,看上去,反而像只斑斕的鳥兒那麼隨興自在,令人舒服。她仿佛下一秒就會振翅飛走,結果他的視線更被她抓緊。
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孩,是人見人愛的。她天生有張好人臉,讓人看了輕易地卸下防備。加上她的言行太放松,沒有城市人的保護牆,她大概到哪都很舒適,輕易就融入當地的人事物,好像沒什麼是她會抗拒的,不像他有很多隱形的警戒線,不讓人踫觸。
「要不要喝女乃茶?我煮了一大鍋欸。」花露露興沖沖要舀給他喝。
「不用了,我不愛喝女乃茶。」
「這女乃茶不一樣,茶葉是尼泊爾帶來的,你不喝喝看嗎?我是用煮的,不是用泡的喔,而且火候也很講究……」
「你不問我為什麼一大早就在這里嗎?」拿了杯子,楚天馳打開咖啡罐,舀三匙咖啡粉,熱水一沖,隨便晃幾下就喝,喝咖啡只是為了要提神,步驟很隨便。
「啊,對,你昨晚好像有來喔。」花露露餃著銀湯匙,捧著臉思索。「我還以為我作夢了,那後來呢?你好像一直叫我起來鎖門?」
「不是好像,你害我沒辦法回家休息,以後先把門反鎖了再睡。」她咬湯匙的可愛模樣,令他又莫名地煩起來。
「喔。」
「要不要考慮去跟你媽他們住?」他渴望一切恢復原狀,討厭心煩意亂。
「可是我覺得這里很不錯啊,我睡得很好。」
「你應該看得出來……」
「什麼?」
「因為我不歡迎你。」他拿起杯子,走向診間。
「為什麼?」花露露跟到他身邊。
他握著門把,正要開門,听她問為什麼,他松手,側身看著她。他們身高懸殊,她把頭仰得很高,好看清楚他的眼楮。
「討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她沒自尊噢?一般人被這樣講,模模鼻子就識相滾遠遠地,她卻直接來踫釘子,而且還很智障地對他笑。
「可是我還滿喜歡你的喔……」雖然他表情冷漠,講話很不客氣,可是在那雙黑暗銳利的眼色里,她看見堅毅。還有像這樣稍稍靠近他,她就能感到某種很陽剛的氣息,那跟她的柔軟不同,她不禁被這剛烈的氣質吸引。
人是不是很矛盾,容易被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吸引?
他像石頭,冰冷堅硬,眉眼間,不經意流露的孤獨,都讓她好奇。
她的厚愛,換來他不屑的冷笑。
「你滿喜歡我?我想不出我做了什麼值得讓你喜歡。」
「那麼……」她搔搔頭發,咧嘴笑。「也許就像你剛剛說的,討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那我喜歡你這個人,也不用理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