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張天寶也對黎祖馴盛怒的模樣敬畏三分,他們都沒見過這樣的黎祖馴,黑發紊亂,雙目殷紅,眼中怒得似要噴出火,像頭失控的獸。
躲在張天寶身後,美美又驚又怕,泣不成聲。
黎祖馴指著她罵︰「楊美美,妳太可惡了!妳還有沒有良心?為什麼對自己的好朋友做出這種事?」
「祖馴,你冷靜點。」張天寶將他往外推,「她只是個女人,你干麼?難不成你要打她?」
「我要問這女人,問她為什麼這麼狠心,為什麼?!」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想幫我,可以拒絕,為什麼要騙我?!」黎祖馴揪住張天寶的衣領。「你知道江小君要結婚了嗎?!妳知道她愛我嗎?她愛我可是要去嫁別人、這為什麼?」猛地重推開張天寶,沖向美美。「因為妳,都是妳!」
黎祖馴揚手,美美尖叫,張天寶沖過去,來不及,祖馴手一揮,砰地一聲。
美美雙腿一軟,嚇得跪坐在地。
還以為那一掌就要劈到臉上,但沒有。黎祖馴一拳擊到牆上,手背關節滲出血,他垂下手,望著美美,又茫然地看了看張天寶。他們望著他的眼神,像望著陌生人,而不是他們的朋友。
黎祖馴有一剎恍惚,右手關節的疼痛,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控,他從未這樣沖動,差點就打了楊美美。
他惆悵,很痛苦,又覺得好荒謬。
看看這是怎麼回事?當年他們幾個一起度過多少歡樂時光,怎麼轉眼間,是這難堪情景?
黎祖馴恨恨地握緊拳頭,喘著氣,無計可施。
夜色如墨,皎月白如鏡,將景物照清楚。
床上,小君蜷抱自己,嚶嚶哭泣,這些掙扎竟讓愛情突顯得更具體。
我愛他,亦只有他。
她想要做很多好吃的給他吃,紅燒排骨啦,焦糖布丁啦,想每天跟他膩在一起,不用做太偉大的事,只是跟他窩在一起看電視吃點心啦,逛超市啦,就這麼簡單,很無聊的事,就算不說話只是靠在一起,就是覺得好快樂好甜蜜,只要想到他在身邊,就有活力過每一天……
江小君記起來了,當初那單純的想愛某個人的熱情,確實不曾在周德生身上有過那種熱情,她太糊涂了,不該因為受過情傷就遺忘自己的真心,就忘記熱情,投靠對她好的人,誤會那樣就會幸福。
很愛一個人,為愛受重傷,但那熱烈的情感才是活著的證據。那樣都好過死氣沉沉,被動地接受不愛的人的關懷。
不愛的人,越是關懷越是體貼,她的心,她的身體發膚只會更冰冷。而真心愛著的人,只需要一個眼神,她就能發熱發光。
她錯了,眼看著越錯越離譜。怕傷害周德生,所以她要結婚了,心里恐懼著,這是對周德生的彌補?或者這會是一個更大的錯誤?
黎祖馴呢?
今晚,睡在床上,他會想著什麼?是不是也跟她一樣痛苦?
今晚,黎祖馴回2503睡。
月色瑩瑩,照耀床邊的桌子。
桌上,兩只貓杯站一起,它們都傷痕累累,它們身上都布滿疤痕。它們好像團圓了,而其實都破碎了。
房間黑暗,床上,一圈又一圈,白色煙圈飄浮著,黎祖馴叼著煙,雙手枕腦後,他花三小時把另一個貓杯又拼回來了,但它們不能盛水,它們虛有其表,它們偎在一起,只是做樣子,欺騙別人的眼楮,徒有杯的形狀,其實都碎了。
他想著這些無聊的事,比喻來比喻去,他憎恨命運的安排,他有點憤世嫉俗地想著,他要去破壞小君的婚禮,管她怎麼想,他要去搶劫別人的新娘,因為她說她愛他,沒道理讓她嫁別人……
捻熄香煙,翻身,趴在床上,欲振乏力。
還是干脆買藥,找小君回2503,他們兩個一起死一死好了。
真是瘋了!黎祖馴啊,你真窩囊,竟然想到要殉情?你還是男人嗎?
可是沒有愛,活著,好辛苦!
埋在枕頭深處,黎祖馴苦笑,笑出眼淚……
第九章
「妳覺得怎麼樣?郭元益好?還是衣莎貝爾?」
「你決定好了。」
「衣莎貝爾的包裝好像比較漂亮。」
「嗯。」小君沒在听,失神地望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色。
周德生臉一沈,穩住方向盤,心火卻正失控狂飆。這幾天她都是這樣,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她卻像個局外人,對飯店的菜色不關心,對喜餅的樣式很隨便,對雙方訪客人數沒意見,他講什麼她都同意,但那種隨他擺布、由他作主的敷衍態度,讓他很火大。
他在忍耐。他佩服自己竟然還能笑,還能很溫柔地說︰「氣色不大好喔,怎麼了?心情不好嗎?」
「沒有。」她人在車內,心思卻飄得好遠。
「我覺得好奇怪,女孩子不是都有自己夢想中婚禮的樣子嗎?」他苦笑。「可是妳一點都不關心的樣子。」
是啊,結婚是每個女人的夢想吧,但那是跟心愛的男人……
「我沒意見。」江小君顯得意興闌珊。
「對了,妳想去哪度蜜月?夏威夷?還是去遠一點的,大溪地怎麼樣?那里非常適合度蜜月。」
「我覺得沒度蜜月也沒關系,我想快點回學校工作。」
他握緊方向盤,仍努力微笑。「說什麼話?工作哪有度蜜月重要?很多新婚夫妻都是在蜜月旅行時有了愛的結晶,地點非常重要,我希望快點有小孩,我們的小孩一定很可愛……」
她听著,都听著,听到毛骨悚然。對了,小孩,愛的結晶。她跟德生的小孩是愛的結晶?不,那听起來超諷刺的,她一點都不想懷周德生的小孩。
隨著時日迫近,跟周德生結婚這碼事,越來越寫實,同時小君也越來越焦慮,終于到家,她迫不及待和周德生道再見,不理母親的招呼,就奔進房間,趴在床上,動也不動。
「不吃晚餐嗎?我特別叫劉姨做了妳最愛吃的紅燒排骨。」江天雲倚在房門口問。
「不要。」
「又不吃,妳看妳越來越瘦,妳這樣會生病的,不吃飯至少喝一點湯?我端來給妳喝?」
「不要、不要。」病了最好。
「妳這樣怎麼行?要當新娘子的人,不能病懨懨的。」
「我好累,我想睡了,拜托妳不要管我。」
「妳每天都在睡,今天也睡到下午才起來,和德生出去不過幾小時,現在又要睡?」
「妳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她發扛地扔出枕頭,趕走母親。
江天雲拿她沒轍,只好掩門由她去。
她渴睡,除了睡,沒其他開心事。在睡夢里,幸運的話,能和祖馴歡聚,醒來這世界何等蒼茫!只要看見周德生,她心中的孤獨就更巨大、更立體。越是望著周德生,听著周德生講話,對祖馴的渴望就越強烈,她該怎麼辦?她情願長眠不醒。
張芳梅問老板︰「這個賣多少啊?」
癟台前,一位客人正捧著玉制的紙鎮等著要買。
癟台內,黎祖馴坐在高腳椅,百般無聊地叼著香煙,望著懸在半空的電視,電視里一群金發碧眼的歐洲人正在演奏交響樂。他听著,眼神空洞,也下看商品,就說︰「兩百。」
「兩百?」張芳梅驚呼。
「買!」禿頭阿伯手往口袋搜出兩張百元大鈔,咻地塞進張芳梅手中。「不用包,兩百拿去。」賺到了!
「兩萬,是兩萬塊。」張芳梅伸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