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望著黑夜,隱約听見,遙遠地方,性槍合唱團永遠年輕,恨流行地激烈吶喊。而今功成名就的生活,敵不過五年前和黎祖馴狂放恣意的快樂時光,敵不過曾窩在廁所因宰殺鳳梨而狼狽卻生氣勃勃的感動,敵不過曾經和美美窩在床上親密地講悄悄話……
她好寂寞啊!
真諷刺,那時候什麼都不確定,擁有的比現在少,為何感動很多?她依稀記得為愛瘋狂,熱血沸騰的自己,好像大腦有火,燒得暈頭轉向,一股腦地熱情追逐親愛的人。當時的她渾身發熱,每天朝氣蓬勃。她懷念那時候的自己。
現在呢?
午夜夢回,驚醒,幾乎會認不出現在的自己,覺得很陌生,每朝醒來洗完臉,看見鏡中的自己,也會為那張冷漠的眉眼感到怵目驚心。現在她理智冷靜,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和周德生戀愛兩年,相敬如賓,除了拉手,其他都不踰炬。現在到了該結婚的時候了,就結婚去。這愛情進度由他主導,母親也樂觀其成,覺得他溫柔體貼,會是好丈夫。
沒人發現小君死氣沉沉。
因為她不再是當年的羞澀坦白的江小君,她也學會演戲,收拾真實的表情,痛或是無奈的時候,感到無趣的時候,尷尬的時候,通通用微笑做注解,拿手到連自己都快要誤會自己真的很滿足、很幸福……
但夢境不會說謊,比真實生活里的江小君還誠實。
她竟然問夢中的黎祖馴--身邊有沒有人?
莫非還在意?小君心驚膽戰,又惱又氣。
這逝去的愛情,為什麼像背後靈,如影隨形。他在她心中打了結,一直沒解開,好無力啊……
初秋,小君與周德生回台灣籌備婚禮,預計十二月結婚,小倆口要忙婚事,江天雲代為出面,應付音樂界各大協會的演奏邀約、慈善義演。
小君見過未來公婆,周父為人嚴謹,不說話時,微蹙眉頭,不怒而威。在金融機構擔任一級主管,身居要職,算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他很滿意小君這個媳婦,覺得白白淨淨的江小君,美麗溫柔,氣質高雅,會是賢慧的好妻子。周母貴氣逼人,應對進退,很懂分寸,她跟江天雲很快結為好友,兩家人互動良好,共商結婚大計,選在個風光明媚的星期天,就把婚事都訂下了。
回台灣幾天了,忙著婚事,一直到今天才有空。小君在市區瞎逛,這城市北當初離開時更時髦、更現代化了。街上招牌,很具時尚感,幾個國際性知名品牌紛紛進駐台北街頭,小君看得眼花撩亂。走進百貨公司,在化妝品櫃前,挑選保養品,小姐熱情地為她介紹新進的眼線液。
「畫起來超美的,妳試試看,而且不容易暈開,就算流汗也沒有關系。」
專櫃小姐抬起小君下巴,描眼線。忽然,小君從鏡子里,瞥見個熟悉的身影,猛地轉頭。
專櫃小姐驚呼,眼線畫歪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幫妳擦掉……」彎身取卸妝油處理,再抬頭。「咦?人呢?」
人不見了--
「美美?美美!」小君追著一抹亮橘色背影,她不會看錯,那穿著亮橘色洋裝的是楊美美。
那人回頭,看見她,拔腿就跑,像見鬼。
小君追她,百貨商場,她們一個追一個跑。
「美美?是我……江小君啊!美美∼∼」一個沒命地喊,一個使勁地逃。
踩著高跟鞋追,小君追得很辛苦。
美美跑得快,一轉眼溜出百貨公司,卻和正要進來的少婦撞個滿懷,雙雙跌倒在地。
「搞什麼啊!」少婦拎著的袋子摔在地上,東西全滾了出來,散了一地。
「好痛!我的媽……」美美按著腳踝,痛得站不起來。
少婦邊撿東西邊罵︰「莫名其妙,妳走路不看路啊?」
少婦氣呼呼走了,美美還痛得按著腳踝申吟。
「美美!」追上了,小君停在美美面前,扶著膝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妳干麼跑?」她望著美美,美美也望著她。
忽然,美美噗地爆笑出來,指著小君的右眼。「妳眼楮怎麼回事?」一條黑線,直岔出眼瞼,斜飛到眉毛上了。
「啊……我剛剛在描眼線……」小君忙摀住右眼,超尷尬。
這別後相逢,沒有溫馨,只得狼狽。一個跌在地上,一個眼線亂飛,兩人瞪著對方,同時笑出來。
「來,很痛嗎?小心。」小君扶起美美,美美一拐一拐地靠著小君走,兩人回到百貨商場。
「都是妳害的……」美美埋怨。「唉,干麼追我啊?」
「那妳干麼跑?」
美美睞她一眼。「喂喂喂,搞清楚,我們已經絕交了。」
乍見江小君,心虛,她慌得就跑,沒想到小君還使勁追。
小君臉微紅,尷尬了,低聲說︰「都那麼久了,早就不氣了。」
兩人走進女廁,美美幫小君擦掉眼線。
「不要動喔……」
「好了嗎?」
「唉,這眼線液要用卸妝油啦,妳忍耐點。」
「啊、好痛。」
「不大力一點擦不掉啊∼∼」
美美抹去眼線,拿出眼線筆,幫她描好眼線,又問她有沒有口紅,幫小君把妝補好。
「好了。」美美退一步,欣賞杰作,由衷贊嘆︰「好漂亮啊!」別後再見,小君出落得更美了,現在可是個靈氣逼人的氣質美女呢!
楊美美則是個豐滿性感的大美人,小君打量美美,她原來的嬰兒肥不見了,五官立體,身材玲瓏有致,打扮也相當時髦,身上搽著濃郁的香水。
兩人望著彼此,千言萬語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
小君眼眶紅了,忽然抱住美美。「我好想妳……」真的,在德國雖然也交了一些朋友,但總覺得有隔閡,故人還是最可愛的。
「我……我也是。」美美真心回抱小君,小君這麼看重她,她心里的罪惡感更深了,她感到慚愧。
「我們去喝咖啡好不好?」美美提議。她想跟小君坦白所有的事,即使會讓小君討厭她、憎恨她,她決心全盤托出,她想告訴小君,黎祖馴至今都沒再跟誰交往過,他還在等小君。曾經她以為自己可以取代小君的位置,甚至明目張膽的,鼓起勇氣跟黎祖馴告白。
結果,她是自取其辱,黎祖馴絕情的反應讓她徹底死心。
笆願面對現實,于是隱瞞信件的罪惡感便時時刻刻鞭打著她的良知,成了美美的夢魘。既然逃不了,既然又再踫頭,看見小君因為見到她喜極而泣,美美心上溫暖,更覺得慚愧,把心一橫,美美決心將事實全盤說出,也許,這兩個人還有機會,既然小君回台灣了,說出來以後也許會被他們唾棄,但不說出來,這個錯誤會永遠折磨著自己。
「妳過得好嗎?在國外順利嗎?」
在咖啡廳,美美詢問小君近況,一面暗暗斟酌著該怎麼開口,好難啟齒啊!
「我很好,」眼看美美臉上滿是內疚的神情,小君善解人意,輕覆住美美的手,笑道︰「美美,我要謝謝妳。」
「啊?」
「真的!」她握緊美美的手。「我看得出來,當年的事,妳還一直耿耿于懷吧,妳不用內疚啊……」是因為這樣剛剛才不跟她相認吧?可憐的美美,這幾年一定懷著很深的罪惡感。
「我其實早就不怪妳了,說起來那時候我也有錯,我太幼稚了,妳其實也是為我好,我真傻,竟然跟妳生氣,還說要跟妳絕交,我好傻。美美,我很感激妳……」
靶激?美美听得糊涂。「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