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大篇幅報導他們的背景,小君被譽為本世紀以來最美麗的音樂家。
晚上,協辦單位舉辦晚宴,江天雲驕傲地摟著女兒,接受大家的祝賀。
會場衣香鬢影,紳士淑女,將會場點綴得美輪美奐,最頂級的食物,無限量供應。最頂級的香檳美酒,無止盡暴來賓享用,豪華如電影里皇家晚宴,就連侍應生,臉上也帶著一抹傲氣,彷佛能服侍這些貴客,是他們無上的光榮。
酒酣耳熱之際,周德生攬著女友溜去陽台透氣。
小君笑著,搧著熱燙的臉頰。「我喝了好多酒,頭好暈。」她穿一襲昂貴的金色縷花禮服,美得教周德生目眩神迷。
「小君……」借著酒意,他壯膽,忽然跪下。
小君嚇退一步。「你干麼?」
「我……我跟妳求婚啊。我會永遠愛妳,永遠不讓妳傷心。」說著,捧上鑽戒。
「你快起來!」小君左顧右盼,怕被看見。
「除非妳答應,我不起來。」
她一直笑,是喝醉了。她左手握一只銀酒杯,酒液快潑灑出來,奇怪著周德生怎麼變成兩個人影?眼花撩亂哩!她笑不停,說︰「好,我答應,可以了吧?」天時地利人和,這麼快樂的夜晚,功成名就,感情也唾手可得,沒理由婉拒。
周德生跳起來,一把就抱住她。「妳絕不會後悔,這世上沒有人會比我對妳更好……」他開很多支票,說著要辦最豪華的婚禮,要給小君最好的生活,要立刻通知他的父母,要做很多準備,要……
小君沒仔細听,她笑著,啜杯中酒。忽然指間一沉,低頭,看周德生幫她套上鑽戒。
「好看吧?喜歡嗎?我挑了很久,不喜歡的話也沒關系,我帶妳去換。」
「嗯……」小君看戒指在指間閃著銀光,笑了,腳步微晃,有些醉了。「這個很好……很好……這雞尾酒不錯喝……」她一口干掉杯中的酒。
「我再去幫妳拿。」周德生取走酒杯,回大廳。
小君趴在欄桿吹風,啊,這是她音樂生涯最光輝的一夜,大勝利,腳浮啊,頭昏昏。醉眼蒙,伸手,凝視戒指,舉高,在暗夜端詳,越看越高興,越瞧越興奮,突樂得大叫--
「螢火蟲∼∼」手在半空劃過,銀光一瞬。「是螢火蟲啊……」撫著螢火蟲,她忽地怔住,笑容隱去。
這冰涼的觸感,不、不是螢火蟲,是一枚冷冷的婚戒。對了,剛剛周德生跟她求婚了,她剛剛怎麼說的?答應了?
小君傻傻地望著婚戒,內心忽然涌上一股不安。
周德生回來了,將酒杯交給她。「今天這麼開心,盡量喝。」
「我好像……我有點頭昏……」她模著發燙的臉頰。「關于結婚的事,我想再……」
「干杯!」周德生踫撞她酒杯,興致正高昂。「小君,我好高興,我一定會讓妳幸福!」
小君怔望著他,那靈光一閃的疑慮,被他高興的笑臉抹去。
算了,她很快樂啊,雖然這快樂中好像缺少了什麼。但人生怎可能十全十美?他對她很好啊,雖然不能讓她有那種不顧一切去愛他的熱情,但拿他跟黎祖馴比較太不公平。
她干掉酒,安撫自己,心想,火花又怎樣?熱烈的燃燒似的愛情又怎樣?不可靠啊,像黎祖馴那樣洶涌的愛情很快就破滅,現在和周德生這麼細水長流淡淡的戀情,也許才是最值得信賴的。
她喝完一杯又一杯,跟周德生干了一杯又一杯。
大廳響起華爾滋舞曲,賓客們一對對相擁著跳舞了。
「你們還不進去啊?這麼多話要講啊?」江天雲出來催他們進去。「進來跳舞啊,你們是主角呢!」
「跳舞?媽,我要在這里跳∼∼」小君轉一圈,站不穩,周德生趕緊扶好她。
「她喝醉了,伯母,妳放心,我在這里照顧她。」
「真是的,高興成這樣……」江天雲捏捏女兒的臉,回到大廳去。
「你看……我跳得好不好?」小君揪起裙襬,隨音樂轉一圈又一圈,凝視指問銀光閃過一瞬又一瞬。「你看你看!螢火蟲∼∼」
「什麼螢火蟲?這比螢火蟲貴多了,要八十幾萬怎麼跟螢火蟲比?」他不時出手扶她,他傻氣地笑著,覺得喝醉的江小君好可愛。
「明明就是螢火蟲嘛∼∼」她舞了一圈又一圈,貪看那閃了一瞬又一瞬的光芒,一個不穩滑倒了,她跌坐在地。
「小心點!」他伸手要拉她起來,她卻賴在地上不肯。
「對啦,不是螢火蟲……」她笑得掉淚,撫著戒指說︰「你看……它不會飛……」吻吻戒指,好冰。
「怎麼整晚講螢火蟲?」他微笑,攬她入懷,拽得緊緊地。「妳醉了,好開心是不是?」
「嗯∼∼」她在他懷里打了酒嗝,好累,閉上眼。
「要不要回去休息?我送妳?」
「嗯……」
有一只螢火蟲從罷黑的草叢飛出來了,一下高,一下低,在夜里,像小星星,溪水淙淙,夜蟲嘀嘀,有人牢牢牽住她手,那大大的掌心,有粗糙的繭,刺著柔軟的手心皮膚,有種很安心的感覺。
是啊,這跟周德生的手不同,這是很男子氣概,長著厚繭的大手。
她緩轉過臉,望見他粗獷的側臉,心跳差點停止,眼紅透。
「是你?」
黎祖馴在她身邊,他凝視前方濃蔭的山林,指給她看。「妳看,螢火蟲。」
她不看,淚如泉涌,盯著他,問︰「為什麼要拿我媽的錢?那天我在2503一直等你!」
他轉過臉,仍是那無所謂的戲謔的微笑表情。「妳要結婚了,還想這些干麼?」
「你對我是真心的嗎?你真的愛過我嗎?」
他微笑,不回答,只是笑著,笑看她哭。
小君望著那不曾忘的容顏,望著曾熱吻過的嘴,望著他下巴新生胡髭,曾經它們癢著她的頸窩,見面這刻,她手心冒汗,臉頰燙,仍為他心跳如擂鼓,她听自己顫著聲問︰「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有沒有新歡?多可笑,離開四年,恨四年,最在意的竟是這個,有沒有愛上別人?
他臉上表情深不可測,仍似當年,教她難以捉模。
再見他,她覺得自己打回原形,還像十九歲時幼稚愚蠢,是啊,這男人總是可以教她變得愚蠢。
「干麼問這個?」他戲謔地笑著。「難不成……妳還愛我?」
她震住。
猛地醒來,小君坐起身,汗濕了衣裳,一下不知身在何方,一室的黑暗。待眼楮逐漸習慣黑暗,意識漸漸回籠,才警覺是夢,情景卻栩栩如生。
她怔怔坐著,心悸,無助。她下床,沒穿上鞋,踩著冰冷地板,一步步走至窗前,推開窗,冷風撲面,外邊街上,一盞路燈,隔著黑暗,與她遙望。
窗邊大樹,巴掌大的葉子被風吹得發出沙沙低響,小君靠著窗沿,木然地站著,凝視著黑夜。
昨晚她允諾婚事,午夜醒來,竟覺得了無生趣。
事業到達顛峰,眼看感情也有著落,可怎麼每日人前都像在表演?演著一出叫做「我很幸福快樂」的戲碼?
她不敢對母親訴苦,更不敢向周德生坦誠,其實她越來越覺得人生無趣。越成功,越空虛,她晚晚要靠安眠藥助眠,每天醒來都渴望可以不必下床。常常吃很多但沒有飽的感覺,喝很多水依然覺得口渴,睡很久卻睡得不沈,醒來更疲憊。
每次比賽勝利,站在台上,聚光燈下,台下歡聲雷動,黑壓壓的人們起立鼓掌,為她瘋狂。她捧著獎杯,那冷冰冰的獎杯貼著心房,空虛是那麼的強烈,心中一片蒼涼。她贏得一眾喜愛,卻失去曾經的最心愛,她被大家崇拜,卻因為曾被某人拋棄,耿耿于懷,念著他,就算他壞,還是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