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哼一聲。「感動得大笑?好,換你演,你演一段發現女友變心,快!」
「我也要?」
「當然啊!」
「好。」
「開始。」
他望著她,熱絡地對她笑,半晌過去,還是這副表情。
蘇笙抗議。「喂,在演了嗎?」
「是啊。」
「女友變心還笑?該哭吧?」
「痛到太厲害時是哭不出來的。只能笑。」
「好、好——好深奧∼∼」蘇笙虛弱地鼓鼓掌。
「拍張照吧。」荊永旭幫她拍照。
蘇笙給他竹笙餐廳的名片,他來台灣時,到店里換她請吃飯。
日光西移,天色昏黃,兩人離開餐廳。
夕光暖著他們坐過的位置,椅子還有殘溫,桌上兩只杯靜靜對望,它們記得剛剛那兩個人多快樂。
風吹來,另一對情侶挽著手過來了,他們坐下,服務生收走杯子,抹干桌子,迎接新客。
白駒過隙,人來人往。當時,縱使笑得再盡情,到頭來也只是永恆里的一瞬,一剎的浮扁掠影。
而記憶永駐當事人心里,蘇笙記得某年某月某日某人,他說——
痛到太厲害時是哭不出來的,只能笑。
日後記起這句,明白了因由,記憶便像出鞘的刀,劃痛心坎。那時她也不哭,她笑。
原來我們又哭又笑,又笑又哭,都被光陰推著走,被命運拉著跑,漸漸滄桑,慢慢麻木,又繼續不悔,追逐渺茫的幸福感。
要直到我們麻木到底,忽然又活過來的那一瞬,我們才珍惜,才領悟,幸福降臨。
第三章
離開船餐廳時,天色昏黃,一路上,他們並肩走著、聊著,臉上都帶著笑容,到家時,天空黝暗,月亮浮上來,照著屋子,照著二樓陽台。
那里,有兩個醉鬼,桌上杯盤狼藉,荊永旭看到這景象,明白了。他跟蘇笙說︰「我們去外面吃。」
「不準。」孔文敏跳起來嚷。因為喝醉,她的眼楮紅紅的。
「弄了半天,我哥還是要跟她吃飯……妳笨不笨?」荊錦威指著她笑,他也醉了。
孔文敏那聲「不準」,教蘇笙光火,她故意對荊永旭說︰「好,去外面吃,剛剛你請我喝茶,現在我請你吃飯,我去拿帽子。」
蘇笙去摘帽子,孔文敏氣得眼楮要噴出火了,荊錦威還指著他們笑。
「下次換我哥回請早餐,然後妳回請午餐,然後他又請晚餐,哈哈哈……最後請咱們喝……喝喜酒?」
「兩個都不準再喝了。」荊永旭過來,拾起軟木塞,堵住酒瓶。「這里不歡迎酒鬼。」
「是嗎?你不歡迎的可多了!」孔文敏牙一咬,瞪著蘇笙。「你不歡迎陌生人,不喜歡交朋友,討厭被莫名其妙的人纏著……」
說我喔?蘇笙瞪回去。
「但我更不歡迎鬧事的人。」荊永旭把酒歸回架上。
孔文敏臉色微變。
蘇笙拍拍帽子。「要走了嗎?我餓死了。」
「當然餓。」孔文敏冷笑。「妳的胃口啊,能吃一百個水餃呢!」
「一百個水餃?」荊錦威拍額大笑。「我想起來了!蘇笙?她就是上次害妳丟臉的……」看見孔文敏瞪他,他馬上收口。
「對了,孔小姐,我忘了謝謝妳,多虧妳的獎金,我才能來這里。」蘇笙也不客氣了。
孔文敏臉色一沉,沖過去挽住荊永旭,炫耀道︰「他有沒有跟妳說,我是他的未婚妻?」
蘇笙震住,胸口像挨了一拳。
「我們走吧。」荊永旭甩開她的手,跟蘇笙離開。
孔文敏攔不住,跺足直嚷著「不準、不準」,荊錦威卻笑著拉住孔文敏,催他們快走。
到了屋外,蘇笙說︰「我回去了。」沒想到他有未婚妻。
「不是要請我吃晚餐?」
還有臉說哩,蘇笙瞪他,已經有未婚妻,應該跟別的女人保持距離吧?
「我走了,再見。」她說得很響,像在跟誰賭氣,轉身就走,卻听見他說——
「孔小姐不是我的未婚妻。」他又說︰「文敏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蘇笙轉身,看著他。快樂像只小鳥撲回心里了,在那兒振著翅膀。他在笑,那雙黑眸也在笑,他好象洞悉她的想法,蘇笙臉熱,心怦怦跳。
她咳了咳,又清清喉嚨。「嘿,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她不走了。
「太多了。」
「先說好,太貴的我請不起。」
「那麼,蘇小姐的預算是多少?」
「不能超過一千。」說完又鄭重強調︰「是兩個人加起來不超過一千。」
「這樣的預算,要去好一點的餐廳有困難。」他故作為難。
她眼一睜,調皮地說︰「也對,我還是回飯店吃免費的晚餐。」
他低笑咳嗽。「還好我這人一向喜歡挑戰,走吧。」永旭邁開腳步,蘇笙跟在後頭。
月光溫柔地映著這一大一小的人兒。大的神情平靜,心思澎湃;小的滿面笑容,心情愉快。兩人都歡喜,心頭都有那麼點甜、雜著一些慌。
荊永旭想——我是怎麼了?我不是喜歡獨處的嗎?可是多荒謬,我竟一直找借口留住她。我走怎麼了?覺得時間走太快,曼谷比平時熱,周圍霓虹褪色,她是唯一的亮點。我怎麼了?
荊永旭迷惘了。此刻,他的感受也是蘇笙的感受。蘇笙覺得自己中暑了,才熱得發暈。她听自己沒頭沒腦說出一句︰「她是不是很喜歡你?」
他低笑咳嗽,回避這個話題。「我們吃燒肉怎麼樣?」
她點著頭,唧唧咕咕地說︰「不回答,就是嘍。」
他仰頭笑,這個蘇笙,不懂迂回。
她又說︰「真可憐。」
「可憐?」
「她啊。」
「孔文敏?」荊永旭站住,奇怪地看著她。
「嗯。」
「她有什麼可憐?」
「跟你沒婚約,還硬逞強地要認你當未婚夫,也不怕丟臉,一定是愛你愛到發狂了。」
「那麼可憐是?」
「我看得出,你不喜歡她。」
「妳確定?」他挑起一眉。
「當然,因為她喝醉了,而你跟我站在這里。」
荊永旭心中一震,出乎意料之外,這個看似直率的女孩,竟有著細膩的心腸。他用十分有趣的眼光盯著她,懶洋洋地笑了。「妳很聰明。」
她立刻睜大眼。「嗄?說對了?我猜的哩!」
他哈哈笑。「走吧。」
十分鐘後,他們在路邊攤前,荊永旭用泰語跟小販交涉。然後對蘇笙說了個價錢,折合台幣不到五百,超便宜的。蘇笙付帳。走進攤位,荊永旭卻拉她出來。
「不是要在這里吃。」
「欸?那要去哪吃?」她看老板將食物打包。
荊永旭接過餐點,看著她。「蘇笙,昭披耶河的美,要晚上才看得見。」
他們來到一處小船塢。數艘小船系在岸邊,幾名船夫蹲在地上抽煙,一見到他們,全涌上來,說個不停,蘇笙都听不懂。但從荊永旭和他們攀談的動作中,她猜他們在議價。最後,荊永旭指著個小男孩,小男孩高興地帶他們走向一艘船。
「我們要坐船?」蘇笙一臉驚喜。
「是啊。」
小男孩提著燈籠在船邊等。向他們比出「請」的手勢。蘇笙跳上船,荊永旭跟小男孩說了幾句話,付了錢,踏上船。小男孩在岸邊,抽掉繩索,小船蕩入河面。荊永旭坐下,搖動船槳,船劃向河中央。
蘇笙興奮地張望四周。遠處,漁家燈火,零星地閃著。抬頭,月兒圓亮柔白,星光點點稀微,她恍惚了。
「從不知道,晚上是這麼美的。」忽聞到香味,荊永旭將盒子打開,布好晚餐。槳擱一邊,船泊在河中央。
「厲害,這里比任何一間餐廳還棒!」她大聲贊美。
「妳喜歡就好。」他遞筷子給她。
蘇笙嚷餓,連吃了幾口,心滿意足。深吸口氣,贊嘆︰「有美麗的月,香噴噴的晚餐,太棒了。」她熱切地對他說︰「我弟老說我是全世界最不懂浪漫的人了,回去後我要告訴他,這才叫浪漫,真希望有攝影機,把這里的景色拍下來,拿回去做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