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敏希揮手笑著打斷他接下來的話。「你快變成白血病博士了。」
「敏希,就算沒有人捐髓,持續做干擾素加化療,幸運的話,極可能讓慢性期的病人生存超過七年,甚至十年。」
「很貴吧。」
「很便宜。」他說謊。
「你天天照顧我,哪有空賺錢?」
「我有存款,必要時把房子租人,反正現在都不回去,那里像廢墟。」
敏希搖頭。「那麼新的房子,多可惜。」說著說著,又困了,她精神不振,說話太吃力。閉上眼,喃喃道︰「想講話,但是沒力氣……」
「要不要听歌?」古駿逸問她。
「要,我要听。」她睜眼,看他拿出嶄新的藍色CD隨身听。他調整耳機線,幫她掛上耳塞,按下開關。
敏希閉眼听歌,歌曲是他挑選編輯的,她幾乎都听過。「愛的箴言」、鄧麗君的「我只在乎你」,只有一首她沒听過,歌的前奏,是劃火柴的聲音,然後是一個男歌者,歌聲真摯,歌詞動人。
敏希睜眼,看見古駿逸正在看書做筆記。
敏希問他︰「前奏有劃火柴聲的那首歌,是誰唱的?」
「好听嗎?」他轉頭看她,黑眸閃著笑意。
「好听。」
他傾身,吻她的額頭,然後俯在她耳邊說了歌名,歌名叫「準我愛你」。「在溫哥華,我常听這首歌。」
敏希發現古駿逸將這歌編輯很多次,她躺在床上,雙手握著隨身听,听一遍又一遍,閉著眼,舍不得睡。
她很感動,心融得一塌糊涂。她何其幸運,能擁有這份愛。
CD轉動,歌聲輕輕地震著她的耳膜,如斯溫柔,如斯動人,恍若間接傳遞了古駿逸的心事,替他傳遞當年分別時末說出口的話語,像他在耳邊道歉,道歉他當年與她分離。
敏希想著,這蒼白單調的病房,為什麼這樣溫暖呢?
拌開頭,有人劃了一根火柴,是為了燃誰的心屝?為了燦亮誰的眼楮?
拌手緩緩唱,歌聲暖過她的心,敏希覺得像雙足踏在厚地毯上,像待在幽暗的房間,眼楮卻看見窗前陽光。
太燦亮,心都飛了。敏希想象,曾在遙遠的溫哥華,古駿逸听這首歌,是否想著她?這歌是否唱出他的真心話?
那是怎樣的心情?
現在,她的雙耳來幫他復習--
不用一首歇的時間,我就愛上妳。
音樂沒停止,思念就開始。
如果愛情是個游戲,我願輸給妳。想不到,等待是個孤獨的玩意。
我愛妳,我愛妳,不過是,三個字。
簡單的,認真的,嚇壞了,我自己。
看著妳,我竟看不起自己。遇見妳,竟沒有離開的權利。
有了妳,之前的愛,只是練習,為了準備更好對妳。
兩個人抱在一起,究竟需要多少力氣?
上帝都不明白,我哪里來的勇氣。
(詞/林夕)
迸駿逸的血液報告出來了,等醫師宣布結果時,他的心跳得很響。這段日子他常想,自己這麼愛她,與她有緣,像冥冥中注定好的,他認為他們的骨髓極可能相符。
醫師看過報告,說︰「很抱歉。」
迸駿逸離開診療室,沒立刻回病房,而是到醫院附設的咖啡廳。他坐角落的位置,安慰自己--沒關系,敏希目前狀況不錯,至少沒惡化,白血球受到控制,只是比較虛弱。
但那種被命運擊倒的感覺很惡劣,敔他乏力。他甚至恨自己的身體,為什麼沒敏希要的!
迸駿逸呆坐好久,想著要怎麼跟敏希說。回病房時,護士一見他,嚷著奔來。
「童敏希病情惡化,請即刻通知她的家屬……」
迸駿逸沖進病房,病床空著。
護士追進來,對他說道︰「已經送進加護病房。」說完領他去見敏希,解釋她的狀況。
迸駿逸只听得見胸腔里的心髒怦怦響,什麼都听不清楚。
棒著加護病房的玻璃牆,醫師跟古駿逸解釋︰「三點十分患者陷入昏迷狀態,皮膚有出血的瘀痕,我們已做了緊急處理。她的白血球數激增,我們會安排她做進一步檢查,看看是不是進入加速期……」
護士在他身邊叮囑︰「她非常危險,很容易受病菌感染,暫時不能見客,要待在無菌室。還有,她不能戴戒指。」護士將婚戒交給古駿逸。
迸駿逸將戒指收入口袋,右手模著玻璃牆,額抵在玻璃面,敏希躺在病床,被各式儀器圍繞。
床褥間,她顯得嬌小,可憐兮兮,像隨時將從世上消失。她用力喘著氣,像似非常難受,古駿逸深怕她一口氣喘下來就離他而去。
「我想跟她說話。」
「你可以使用這個跟她對話,不過她現在很虛弱,只能听無法開口。」護士取下聯系用的電話。
迸駿逸緊握話筒。「敏希……」一喊出這名字,他眼眶便濕了。
敏希喘著氣,听見了,轉頭看他。她眨了眨眼楮,像在告訴他,她听見了。
迸駿逸張口,正想說什麼,一時卻無話可說。他垂了肩膀,手緊握成拳,低著頭,身體顫抖。
不、不行!他不能沮喪,不能表露傷心,他要給她打氣。他抬頭,竭力表演堅強,可是喉嚨緊得他說不出話了,他只想哭。
他的傷心敏希全看在眼里,他想壓抑沮喪的感覺,他的眼楮卻泄漏他的情緒。
敏希?對他微笑,朝他連眨了三次眼楮。
她說「我愛你」,沒有聲音,只能意會。
他懂得,吸口氣,又深吸口氣,再一次深呼吸,還是攔不住淚……
第十一章
第二天清早,敏希的母親趕來,在玻璃牆外跟敏希通話。看得出敏希很虛弱,只能用眼神或簡單的手勢響應母親的話。黃美君叫女兒堅強,自己卻掉下眼淚。
迸駿逸帶黃美君到咖啡廳用餐,轉述醫生的話︰「最近會有一批檢驗報告出來,也許有適合敏希的捐髓者……」
黃美君無心用餐,看古駿逸臉色疲憊,比上回踫面時還消瘦了些。
「不管敏希怎樣,我很感激你。」
「她會活下來,她看起來比昨天好,會度過危險期。」
黃美君低著頭,從提袋取出煙,餃了香煙,找不到打火機。
迸駿逸去櫃台處取了印著咖啡廳名稱的綠色火柴盒,幫伯母點燃香煙。
黃美君吸了一口,呵出白霧,像松了口氣,癱靠在椅背上。她望著指間香煙,苦笑地說︰「算一算我戒煙有三年了。三年前,敏希第一次發病,她流鼻血,皮膚出現瘀青,持續高燒,人院檢查才知道是慢性白血病。當時我心想,要是哪天我也倒下了,她怎麼辦?誰照顧她?所以我開始照顧自己的身體,注意健康。」
黃美君嘆氣。「後來醫生用藥控制住敏希的病情,治療很成功,她沒再復發。那天敏希打電話告訴我,醫生要她入院治療,我很痛苦,幸好有你……」她抬頭,望著古駿逸。「你也很難過吧?」
他面色沉靜地說︰「敏希絕不會丟下我,伯母也要有信心。」
「你整天耗在醫院,工作呢?」她自己則已做好最壞打算。
「那不重要。」
「我照顧敏希,你去工作,敏希一直怕拖累你。」
桌上,咖啡吐著蒸氣。古駿逸說︰「伯母,小時候,妳常不在,我跟敏希約好了一起上下學,她走路慢,人又迷糊,跟她一起出去,我常要回頭看她有沒有跟上。」
「是,你們倆感情好,天天膩在一起。」
迸駿逸微笑,低聲說︰「到溫哥華時,有段時間我很不習慣,在路上走著走著,常會回頭望,卻看不見她……那時候我才明白,原來這種感覺是寂寞。我往前走,越走越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