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何處無芳草?
他卻獨獨鐘情一株短命紅花。
第六章
霞光似流金,熨染湖泊。波光粼粼,湖心扁舟搖晃,群山蒼翠倒映,樹影婆娑。
一只如雪素手軟垂舟沿,指尖淌過湖面,綿長一道漣漪。
手的主人斜躺船板,長睫低垂,輕掩去那雙美麗攝人的眼眸。紅唇泛紫,臉白如紙,青絲如瀑散亂,身上處處見血,驚心動魄。
展雲飛立于舟上,撐篙將船蕩向遠處。
炯炯眸光一直注意著彤愛君,她看起來非常虛弱,他注意到她淺淺緩慢起伏的胸腔,一次比一次慢而緩,漸漸地甚至沒了動靜。
他心一凜,寒瞼肅然,擱下長篙,緩緩步向她,俯低身子,伸手探她鼻息。
這剎,他渾身緊繃,幾乎窒息。發現她還有呼息,展雲飛龐大的身軀瞬間癱倒跌坐船板。
她沒死,他卻快瘋了。他劇烈喘息,好平復方才深切的恐懼。
大概是他的喘息聲驚動愛君,她從昏迷中幡然醒來,睜眼,就看他一臉青寒。
她望住他的目光先是渙散茫然,接著逐漸清明。
彤愛君困惑。「展雲飛?」她輕聲喊出他的名字。
「很好。」听見她能開口,他松了口氣。「這次再喊錯,就把你踹下去飽和喂魚。」他盡可能輕松地說,好掩飾他的恐懼。
愛君望著他,他口氣輕松,但那對黝黑的眼楮和繃緊的下顎,在在顯露出他有多擔心惶恐。
她對他有這麼重要嗎?
不像前幾次,愛君總是對他冷言相向兵戎相見,這回,她虛弱地只用一種柔緩的口氣道︰「你救我,碩王爺不會饒你。」為什麼,背叛他的組織?
「那又怎樣?」他滿不在乎地。
「為什麼?」
「為什麼救你?」他冷笑。「是啊,為什麼救你?」他目光寒冽,口氣強硬地道。「等我想明白了,就可以一刀殺了你。」
他伸手,粗糙的指尖踫上她下顎。他的視線如火,強悍、頑固、狂野,他的嗓音亦是,令得愛君胸口不由得抽緊。
「也許……只纏綿兩次太少。」他低道。「也許,我們再多擁抱幾次,要一直一直擁抱直到膩了,我就能毫不手軟,我就可以硬下心腸殺你。」
他的話大膽放肆,愛君只覺得在他熱烈的注視下化成一攤水。
愛君別過臉去,身隨船兒浮沉,船至湖心,四周一片白茫。頗有「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之感。
真能這樣就好了……愛君眼神黯然,凝視那垂在船外的手,指尖漫過湖水,漣漪恍似蕩進她心底。
「你不會殺我。」她輕聲說,聲音如劍直刺入他的心。「第一次不會,第二次沒下手,這次,你還救我。展雲飛——」彤愛君刻意說的冰冷不帶感情。「這是要不得的錯誤。」
雖然他什麼也沒說,然而愛君已感覺,某種暖昧情愫在他們之間發酵。他為她背叛碩王爺,她覺得承受不起。
「你很得意——」展雲飛起身,重新掌握長篙。「我不殺你,你很得意,是嗎?」
彤愛君沒回話,如果此刻縱身往湖面跳,冰冷的湖水將掩埋她。那麼,一切都解月兌,所有的債,恩怨情仇,全都干淨。
展雲飛卻忽然道︰「死很簡單,活著才不容易,活得好更難。」他將發束扯開,散發弄扁舟。頗有豁然開朗,一切無謂的豪勁。
愛君臉色更蒼白,眼神憂悒。她的愁仿佛都被那一對炙熱的眼看穿,她感到難堪,于是慘白著臉沉默不語。
天色慢慢暗下。她渾身都痛,心也痛。
展雲飛不顧一切救她,她有什麼值得他如此?她誓死效忠方笙,如果立場掉換,落難的是展雲飛,她知道自己不會救他;她知道,她就算再不忍也會听方笙的話殺他,只因她欠方笙太多。
這樣想著,就覺得展雲飛這樣待她,令她心痛,令她覺得難堪。
彤愛君沉默,神情憔悴蒼白。她輕輕地抿唇,眼眶刺痛,竭力壓抑住胸腔那涌上的濕意。
「痛麼?」展雲飛見她臉上有種壓抑痛苦的表情,她的視線一片蒙朧,仿佛為著某種事苦惱震驚。他又重復問了句︰「傷口很痛?」
她痛的是心,那原是早已麻木的;可是,展雲飛憂慮的一雙眼、焦急的口吻……教她心酸。這個男人,是真的對她好。愛君問他︰「你……要帶我去哪?」
「要把你藏起來。」他的嗓音醇厚低沉,充滿力量。
「藏?藏哪?」
「豺狼若得到非常喜愛的食物,便舍不得倉皇就吃。它會找個地方,埋起來。哪天餓極,月黑風高,偷偷掘出來,瞞著世界,秘密地啃完它,一口都不剩。」他目光炙熱,熱烈地俯視她。「我現在很餓。彤愛君,我要找個洞穴把你藏起來,然後慢慢啃了你。把你啃得連骨頭都不剩,既然你這麼不珍惜性命,那麼我就把你吞下肚肥你的血骨都溶進我身體肥你存在我月復里。」
他黝黑的臉上浮現慵懶的笑意,對她的在他瞳眸深處閃爍。「所以你甭得意,我還是殺得了手,你怕了?嗯?」
愛君合眼,很淺地,笑了。
她笑了?展雲飛心悸。
小舟搖曳,一痕新月緩緩升起。
「這種死法挺誘人的。」愛君如是說。
黯藍夜幕低垂,幽密黑發深處,紅粉唇瓣輕揚,那是一個美麗而媚人的笑。
這是第一次,展雲飛看見彤愛君對他笑,一種真正歡喜的笑。
他無言了。
他從不知道看見一個女人對他笑,竟會感動得熱血沸騰。
星子羅列,閃耀湖面,見證著某種幽微曖昧的感情。
竟要在這般黑暗的時候,才發現,星星是這麼耀眼,月兒是這麼白亮,感情是這麼動人。
展雲飛緩步過去,在愛君身側蹲下,俯身,輕輕吻住那藏在發間的紅唇,滋味甜如蜜……只是她的唇,冷如冰。
她只略略錯愕地繃緊了身子,感覺他的唇是如此的熨燙如火;然而她竟虛弱的沒法伸手擁抱這個吻她的男人,她又有那種想哭的感覺,月復內又熱又潮濕,仿佛都是淚。
@@
船至彼岸,泊在湖畔。月色青默,濃蔭蔽空。
藏在山林里有條婉蜒的山路,泥濘地一直一直延伸向上,然後就是一大片不知名的巨樹,交錯間,浮現一處壁穴——
丙然是月黑風高的地方,果然是一個適合豺狼掩埋獵物的洞穴!
展雲飛一路抱著彤愛君,他只消一只右臂便可以輕易地將她牢牢護在胸前,抱得緊又密。
他長手一揮便撥開掩住洞穴的蔓藤,他的眼很快便適應洞穴的黑,像識途老馬,更像野放回林的獸。
彤愛君已不再開口說話,血干枯在她臉側身上。
這兒是展雲飛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他曾經在這洞穴藏身幾年,誓死練成一身本領。
他抽出背上刀,刀尖踫上穴壁,火花迸射。抱著愛君步入暗中,刀在壁上劃出一冽光,並劃出刺耳尖銳的聲音,伴著兩人前行。
彤愛君昏昏沉沉,任展雲飛將她抱進一個很黑很深的隧道底。他的步伐沉穩,抱住她的手臂像鐵一般穩固。
空氣潮濕,穴里響著水滴聲。滴滴答答,像心跳。
恍若走了有一輩子那麼久,終于,他小心地將她擱下。
承接她身體的不是冰冷的泥地,而是一塊柔軟的獸皮。
愛君睜眼望他,可是眼前一片黑,黑得什麼也看不見,她忽然急了!
四周一片岑寂,展雲飛呢?他消失了?!
「展雲飛?」洞穴里響著回音。展雲飛?
很靜,很黑,沒有回應。她惶恐,試圖坐起,卻痛得申吟。
「別動!」他惱怒的斥喝,鐵臂攔住她,把她按回獸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