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公主軟軟倒下,跌進一雙強壯的臂彎間,一堵厚實的胸膛,听見他最後的聲音︰「這次恐怕要昏上八個時辰。」慕容別岳微笑著沉吟道。
他及時出手抱住這一朵脆弱的花兒,她很輕、很軟,性子卻非常剛烈。
這是一個命不長卻尊貴非常的身體,他平靜地俯視她,無視于底下驚駭混亂的騷動和呼嚷。慕容別岳伸手輕輕撥開纏繞她腮畔的黑發,在月下看清楚了她。那緊閉的睫濡濕,像是恐懼著什麼;豐潤的唇瓣抿著,像是有多不甘心似地;薄汗覆在光滑的額,透露她靈魂的不安穩。
她的五官長得深刻,仿佛每一個都有它自身的個性。方才那凌厲的眼眸非常有個性的瞪著他,方才那微噘的嘴非常有個性的罵著他,濃眉也因他而挑起,可又如何?再有個性的人遇上了病也要投降。
慕容別岳仰望天色,耽擱久了……
「再會了,小鮑主。」他笑著自檐上飛下,將公主交還底下的人。
桃兒見他將公主平安帶下來,命一旁的人接下公主,然後她細心地朝那陌生男子盤問。
「方才可是幫公主診脈?你是誰?」她見男子挑起一眉又改口道。「不管你是誰,能治好公主麼?」
慕容別岳斜斜負手睨著眼前女子。「未細心診察,我不妄下斷語。」
「看你身手不簡單,可是哪兒高人?」桃兒禮遇道。「為了公主鳳體,明兒派人拿聖旨,恭請先生入宮診治。只要能治好公主,保你榮華富貴一生,先生要什麼,聖上都會應許。」桃兒開出條件。只見男子微笑,從容優雅自負地覷著她,非凡的風采像雪像風。風中飄逸的身影仿佛來自非常遙遠的地方,與金碧輝煌的皇宮格格不入,天壤地別。
他淡泊道︰「富貴與我無用。再說,入宮診治公主的時間,夠救活無數百姓。」
「放肆!」桃兒怒斥。「平凡百姓怎可和嬌貴的公主相提並論?容不得先生拒絕。」
慕容別岳挑眉,只是用一種十分有趣的目光看著她,繼而沉穩道︰「告辭。」
「拿下他,快!」桃兒退一步。眾人圍上,但見他從容使著上等輕功呵呵笑著幾個縱身便消失夜風中,絕塵而去,無影無蹤。寰下星空與月相映,恍似他從未來過……
※※※
總是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她,總是孤單的一個人承受這恐懼。耳邊听見許多聲音,嘈雜在責罵著她。
「所有的公主都死掉了,只剩她……」
幽魂似的聲音驚嚇著她脆弱的意志。
「那樣殘暴的父親,所有的罪孽早晚都要報應她身上!」
「我們全都是被她父親殺的,不如現下咱們就掐死她……」
是誰?不要掐我!不要!
金鳳用力掙扎,尖叫著想掙月兌黑暗中無數雙向她伸來的手。「不要、不要靠近我、不要!」
「公主?」桃兒抓住她亂揮的手,柔聲安撫她。「沒事、沒事……」
鮑主激動掙扎。「不要掐我!」她用力一甩,打中了桃兒的臉,痛得她摔落床鋪,發出一聲痛嚷。
金鳳睜開眼,猛地坐起大聲喘氣,怔了怔,忽地,看見床下捂著臉的桃兒。「怎麼了?」她面色蒼白的俯身去拉桃兒。「誰打著你?誰?是誰?」
「沒有。」听見公主那無助又驚恐的聲音,桃兒忍住痛趕忙起身去環住鮑主虛弱的身子。「我沒事,您不要激動,桃兒沒事。」
金鳳顫抖著唇瓣,顫抖地伸出手輕輕踫上桃兒那紅了的右頰,她美麗的黑色眼瞳朦朧了,聲音虛弱無助得叫人心碎。
「是我……我打了你、是我……」濃重的罪惡感掐痛了她的心。她又病得糊涂了。
「不是的──」桃兒拉下公主的手。「您剛剛昏著呢,怎麼可能打桃兒?您不是有意的。」她輕輕拍著公主的背,好瘦啊,瘦得幾乎可以踫觸到骨頭。桃兒心疼了,她可憐的公主。「躺下來休息吧!」
「我不要睡,我一睡就糊涂。這回,我昏了多久?」
「足足八個時辰。」
八個時辰?果真被他算準了。「那個人呢?」她抓住桃兒雙手,激動起來。「那個男人呢?他可以治我,我知道,我感覺得出他和那些庸醫不同,他人呢?」
「公主。」桃兒安撫地拍著她的背。「您先冷靜,冷靜下來!」
「他走了是不?」金鳳又怒又急。「他走了?他說可惜我是公主,什麼意思?他不醫公主?」她震怒。「為什麼?我需要他治我,我再不要這樣的身體,我不要……」她傷心的啜泣起來。
桃兒扶她躺回枕上,幫她拉上錦被。「不要怕,您不要怕,桃兒已經下令要人去查,縱是天涯海角總也能查出他來。您是當今聖上唯一的小鮑主,皇上絕對會找到人救您的,您不要急,來──」她像是哄孩子似地拍拍她濕了的面頰。「靜靜的休息,不要傷了元氣,太醫已經差人去熬蔘湯,喝上一帖您精神會好些。」
金鳳別過臉去,很疲憊地閉上眼楮。「也許,他也是父皇的敵人,要不怎麼會潛進宮內?父皇殺人無數,現在輪到人家來殺他女兒了……」
「公主?」
「我身子那麼差,恐怕是老天爺給的報應……」
「公主……」桃兒擔心地注視公主。
金鳳沒再說話,她閉上了眼楮,那長長的睫淌下晶瑩的淚珠,仿佛無聲地在訴說她的恐懼和寂寞。
這不是普通的一座山,這是一座藏有隱士的高山。山里有一處瀑布,瀑布的頂端仿佛是高入雲里,然後,那奔騰的水流就從雲端向下沖落地,震震地沖落了山崖,沖落了山谷,激起了無邊的滂沱的白色水花。
中原魔羅教二堂主,嗜器出了名的青羅剎,今兒個來到這里接一位身負重傷的朋友。他凝視這日夜奔騰激越的瀑布,望著瀑布旁岩上古人提字──
真源流不盡,飛下最高峰。長掛一匹練,奔來山萬里。
騰空疾風雨,噴雲豁心胸。俯注潭千尺,深藏或有龍。
「好一句「深藏或有龍」。」青羅剎孫無極從容地揮著羽扇。他心底明白這里藏的不是龍,而是一名世外高人,一個隱世的神醫。
這高人之所以高,不僅只因為他那出神入化的醫術,更高竿的是他那隱姓埋名的功夫。真正的高人往往越是不留名于江湖。真正有本事的聰明的,便會明白什麼是「含光混世貴無名」的道理。這高人明白,所以含光混世于此,免去名利隨之而來的枷鎖和災難,只有極少數的朋友知道他這個人,知道這個曾是大理國第一謀士叱吒風雲的慕容先生──慕容別岳。
孫無極就是他那極少數的朋友之一,這兒他非常熟了,不一會兒工夫便循舊路上山,來到了恍若立于雲深處的「忘璣閣」。
一名正在掃地約莫十三、四歲的少男,一見到他便扔了掃帚笑咪咪地迎上來。
第二章
「師父正在等你呢!」他熱情地攬住青羅剎。「無極大人,你快慫恿師父下山,我等不及上茶肆玩了。」
抱禧是慕容別岳在大理破廟撿來的孤兒,曾經差點病死廟中,被慕容別岳細心診治,硬是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收為徒兒,給他起了名字。
孫無極笑著拍拍少年的頭。「「抱禧」可是悶慌了?」
他微笑著步入清幽的院落,聞到了烹茶的香味,幾只雀兒毫不懼人地在檐下啄食,看來似是給人喂習慣了。步上階梯,孫無極持扇輕輕揭開竹簾。
陽光透進去,拂亮了那背對著正俯身在檢視藥材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