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意爬上紫芙心頭,她記得高老夫妻說過,小杰小少爺在葛郡只住到了十歲,而那個私生子正是十歲時被發現身份。
她無法回答,也笑不出來。
「丈夫羞憤之下,動手殺了他的妻兒,然後分散埋葬在酒莊四處︰再將私生子裝進酒桶里,開車到多瑙河畔扔下去,等到看守酒莊的僕人回來,他已經瘋了,瘋得人事不知,最後舉槍自盡。」極西輕描淡寫的下了個結尾。
筆事說完,極西的笑聲也停住了,四周靜悄悄的,除了低低的蟲叫鳥鳴,只有秋千晃動時,麻繩摩擦出的咿啞聲。
極西面無表情,發絲隨風垂落眼睫,那深紫色的眼眸像是一片死寂的海,平靜冷漠。
紫芙不曾安慰人,她甚至不懂得同情兩字怎麼寫,可是听完這個故事,她胸腔熱烘烘的,喉口像是梗著滾燙的鐵塊,她想說點什麼刺激他口出惡言,只要他與她針鋒相對,他的心情一定會好點吧?
「我——」
秋千突然停了下來,極西扳過她肩膀,將她半身靠在麻繩邊,快地壓下頭,額頭抵著她額頭。眼楮挨著她眼楮,薄唇勾起一抹得逞的快意笑容,「這些故事夠令人感動了吧?讓我看看有沒有眼淚?」
紫芙一愣,根本無法反應過來。
「哈」極西仰天一笑「她當真了!老天,她居然當真耶!」
紫芙不可置信的眨眼再眨眼,他在笑,他真的在笑,而且是很可惡很惡毒的那種笑—難道他一直都是這樣背著她笑?
「我跟你開玩笑的,呵,怎麼會真有這種故事?!」極西促狹的捏了捏她鼻尖,閃著精光的瞳眸對上她的圓瞪杏眼,「如果這里死過人,還有誰敢住這里啊?還有誰敢喝這里的葡萄酒?英國皇室發生這種丑聞,小報早就滿天報導了,輪得到我來說故事嗎?呵呵。」
紫芙的臉拉了下來,掛了數百條黑線。
噢,他是騙她的。
氣得只能咬牙切齒,紫芙伸手一個用力推開他,「開這種玩笑,你真是無聊!低級!下三流!」
快要跌下秋千之際,極西還在她小巧的臉蛋上模了一把,等她落了地,他搓搓手指,嘖嘖有聲的感嘆,「哎呀,是濕的,哭過了。上帝啊,你把女人都造得太愚蠢、太好騙了!」
紫芙一跺腳,「滾開!」她踹開他,牽動尚未完全消腫的那只腳,痛得低呼一聲,瞪了地上的極西一眼,更生氣了。
一言不發,她氣鼓鼓的轉身進屋,在心底咒罵發誓,絕對不再相信這個男人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字。
極西的視線尾隨著她,一直到她房間的燈光明了又減。
她的發香已遠離,她的體溫只剩殘留幾許,他的胸懷空蕩蕩的,那柔軟,已經消逝,那憐憫悲傷不知所措的眼眸,已經合上。
順著多瑙河潺潺流水而下,木桶載浮載沉,當時他以為他死定了。他想,至少見到爸爸媽媽了,就算死掉也沒關系。沒想到木桶封得不夠緊,蓋子被河水沖掉,小小的他從桶子中掉出來,就在快溺斃的時候,被師父救起。
他不願回去,安卡森公爵害怕丑聞外傳,也就答允了他,讓師父收養他,帶他回美國。這整件事就以公爵之子一家出游意外喪生落幕。
他以為他早就沒有感覺,卻在擁著她陳述時,在她出聲要安慰他時,才發覺自己是痛著的。
哎,廉價的感動啊。
他自嘲著,仰頭望月,月不明。
地靈人杰嗎?
他反復在心底諷刺低語?不,地是血腥的,人……是污穢的。
※??※??※
紫芙從來不覺得自己如此愚蠢過。
她早晨起來,沒有聞到葛老太太昨晚念念不忘的面包湯香味,也沒有听到葛老先生澆花除草的聲響。昨晚捉弄她的杰德,小杰小少爺,就站在她床側,穿得整整齊齊的,白色襯衫外是一件藕色外套和同色西裝褲,不系領帶而改搭短圍巾襯出他一身優雅,腳卻是一雙綁鞋帶的名牌皮鞋。
從頭到腳,深具傳統英式風格西裝的高貴不俗。
「你醒了?正好,省得我叫你。」這是他對著睡眼惺松的她說的第一句話,紫芙眨了眨眼,還不能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轉過身彈響手指,一個男人——
倫恩走了進來,站在門口,手上拿著一把銀色手槍瞄準她,極西瞟了她一眼,「別想輕舉妄動,外頭不只一把槍等著。」接著,他別過頭
對倫恩吩咐,「我先上車。」
她根本來不及意會眼前突如其來冒出的槍支和窗外三部前後包夾的轎車是怎麼一回事。倫恩拿槍指著她起床,守在廁所外等她梳洗著衣,她爬上浴白探出廁所窗外,兩個彪形大漢拿著機關槍正對窗口。
嘴角抖了抖,她月兌掉葛老太太借她的洋裝,換回自己的紅旗袍,長發高高挽起成髻,踏上銀色沒了跟的鞋。
庭院里,站了一整排持槍守衛,她嗤笑了聲,款款擺動腰肢走向他坐著的那部轎車。
推開後車門,極西伸出一把槍,笑容可掬,「請,紫小姐。」
紫芙一語不發的坐進他旁邊的位署,妖嬈得仿佛是名酒店的紅牌小姐,她甜笑,「你早啊,安卡森先生。」
隨即表情垮下,別過頭,雙手抱胸,一臉要殺人的火氣。
車子無聲的行駛在森林小道,車輪劃過雪地落葉前進。
前座倫恩如坐針氈的操縱著方向盤.後座兩人各有表情,一車三人沉默在肅寂的氣氛中。
「你的真實身份?」極西不帶表情,平和而冷漠的開口。
紫芙冷笑,「我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
他瞥向她,「我給過你機會了。」
她依舊冷顏以對。
「倫恩。」極西不疾不徐的命令道。
倫恩清了清嗓子,「她是意大利黑手黨羅伊的手下,被派到東歐跟各大幫派與當勢權貴談判,不過可能是因為利益談不攏,惹怒了匈牙利的昆德拉議員。
「利益談不攏?」紫芙失笑打斷,小手搭上極西的肩,「你的資料來源顯示我有這麼蹩腳嗎?」
透過後照鏡,極西瞪向駕駛座,「倫恩?」
「呵呵,」倫恩干笑兩聲,「另外有小道消息指出,昆德拉議員覬覦紫小姐的美色不成,反被對方狠狠教訓一頓,所以才惱羞成怒。」
「紫小姐?」極西聞言挑眉,「全名呢?」
倫恩的頭趕緊壓得死命低下去,「全名啊……哈哈…查不到」
「倫恩!」這次是發怒前兆的低吼。
紫芙掩著唇,清脆的笑聲像是在嘲笑極西的無能,「我跟你說過叫我紫就可以了,你怎麼不信呢?小姐我光明正大,可不像有些人,還需要隱姓埋名的欺騙人,就連雇來的手下也同他主子一樣,昏庸。」
被她一諷刺,極西掃向前座的眼神更加銳利,嚇得倫恩只差沒把頭埋進方向盤里。
「你可以繼續囂張跋扈下去,反正那也沒多久了。」極西雙手抱胸,陰颼颼地說。
這句話成功的堵住了紫芙刺耳的笑聲。
「你到底是誰?」她強出口鎮靜。
「冰川極西。」他微笑,露出一口白牙。
冰川極西?!「你就是那個惡名昭彰的拍賣者?」光是听名字,她以為拍賣者是個日本人,沒想到——
「正是在下。」極西誠實以對。
「那……杰德•安卡森?」紫芙的眉蹙了起來。
「假名。」他干脆承認。
「葛老夫婦呢?」她不信,那麼熱忱對待她會是虛偽的?!
「臨時演員。」極西倦怠的打了個哈欠。
「昨天晚上……葛郡的傳說也是?」紫芙難掩臉色白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