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得連手上的槍都拿不住,鏗鏘一聲掉在地板上。
「啊——老伴兒,你,你看,這,這,這,……你是誰呢?」葛老太太率先發覺紫芙的存在,驚訝的捂著嘴語無倫次,像是看到從天而降的外星人。
極西及時阻止拿著掃帚從廚房里沖出來捍衛家園的葛老先生,他握住掃把頭,急道︰「公公,她不是壞人,她是我的朋友,她叫紫。」
梆老先愣了下,「你是小杰小少爺的朋友喔。」
「紫小姐,啊,請坐請坐。」葛老太太頓時變得和藹可親,拉著紫芙坐下,比照極西的待遇,繞著她就是一番打量,「長得真是可愛標致用,你的腳怎麼腫成這樣啊!哎呀,我去擰條熱毛巾給你敷敷。」說著便急急沖進屋內捧著一盆熱水和一條于毛巾出來,邊輕巧的按摩著她的小腿邊閑話家常,「看你的長相,紫小姐,你是中國人吧?」一
從沒人這樣溫柔的對待她,對眼前的老太太而言,她只是個陌生人啊,她怎能如此熱切誠懇對待她呢?!紫芙驚駭得完全無法回應,久久她才反應過來,「我是。」
「你是!那太好了,小杰小少爺的母親也是中國人呢,難怪你們會變成朋友。不過,小杰小少爺的母親漂亮多了,啊,你別誤會,」葛老太太傻笑著解釋,「我可不是在說你不好,你長得也很可愛,只是夫人比較像中國的北方人,高挑艷麗,美得不可方物。」
紫芙下意識的轉過頭去看正坐在火爐邊一毛巾擦濕頭發的極西,那發色、那眼珠、那膚質、那身形,他哪點像東方人了?
「小杰小少爺長得像他爺爺,比較不像少夫人和少爺,才會一點東方味都沒有。」葛老先生從屋內拿了過去的一些舊衣服給極西換,見著紫芙疑惑的神色,補充的解釋道,他擱下廚房里煮好的熱咖啡,端了一杯遞給紫芙,笑容慈樣,「紫小姐,喝點熱的驅驅寒吧,小地方,沒什麼好東西,你嘗嘗。」
紫芙握著熱咖啡杯,看向極西,他但笑不語,那似笑非笑的模樣,像是在嘲笑她輕易對兩位兩人家舉白旗。
她的視線又移轉到地上那把槍,多麼明顯的武器啊,難道兩位老人家都沒發現嗎?!
她想拾起槍來,卻發現自己軟弱得動彈不得。
「紫小姐不喝嗎?老頭子煮的咖啡可是遠近馳名,雖然比起他釀的葡萄酒來還差了那麼一點。」葛老太太說笑著,溫柔的手指正揉著熱毛巾里住她疼痛的腳踝,那熱度,從腳底直熨心頭。
「還是你習慣喝茶?中國人都愛喝茶,我去泡點花茶給你喝好了。」葛老先生一點也不在意她恍館的態度,仍是笑呵呵的,轉身就要進廚房,他殷勤的舉動令紫芙震了震。
「不,咖啡很好。」她極快的吸了口,熱咖啡燙紅了她的唇瓣,葛老太太瞧見了,連忙揮手叫葛老先生,「哎呀,怎麼喝得那麼急。快,老頭子,去把藥箱拿出來,給紫小姐涂點燙傷藥,啊,小杰小少爺也順便上點藥,那傷口雖不大,總是流了血,不上藥會留疤的。」
等上了藥,老先生又要兩人洗個澡換衣服,老太太轉身進廚房洗手做羹湯,準備留兩個人下來過夜。
紫芙一點也無法拒絕如此熱情可愛的兩位老人家,她的狠話、她的歹毒念頭,好像在此刻都無法興風作浪,都消逝無蹤、不知去向。
至于那把制式手槍,就這樣孤零零的躺在地板上,有人路過不小心踢了一腳,便滾進沙發底下,從此不見天日。
※??※??※
紫芙出生在高雄港口邊的小鎮,從小就沒有母親,她的父親長年酗酒,總是半醉半醒的說渾話,動輒就對她拳腳相向,她只好離家出走,靠著自己的能力掙錢完成學業回到家鄉,才知道她的父親已經死了很久。
她翻閱檢視著父親留下的遺物,可笑的發覺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甚至于哭泣都覺得浪費,她不知道有家人疼愛呵護的感覺是什麼,從未擁有何來失去,沒有失去又怎會傷悲?
現在,她穿著葛老太太過大的洋裝和外套,腳上踏著葛老太太的舊靴子,肚子里填滿葛老太太料理的炸肉排和薩黑爾蛋糕,手指拎著葛老先生釀的白葡萄酒,坐在庭院里葛老先生親手做的上,耳朵里,依然懸繞著葛老太太噓寒問暖的招呼,葛老先生熱情幽默的玩笑,微風夜里吹來,鼻息里也盡是葛老夫婦庭院中親手種植的花香味。
她一身滿是「葛郡」的溫暖,而這份溫暖讓她感動得不知所措。
極西同樣拎了杯白葡萄酒,拉開咿呀水門,攏了攏外套頜口,夜里的氣溫低得凍人。換下西裝襯衫,農莊里寬松的休閑服讓他看起來就像個親切的鄰家男孩,不過那只是看起來。
他杵立門口眺望星空,隨即發現輕輕蕩著的她。
「舍不得離開了?」他聲無息靠近,忽然站在她身後,口吻已恢復譏消。
「你——」紫芙轉身想威嚇他,才突然發現手上的槍早已不翼而飛,她的肩膀緊繃起來,裝出一派輕松樣,「那要看你在不在嘍。有你在,再好的地方都會變得索然無味。」
「那真是太可惜了,這里是我成長的地方,怎麼我一點也不覺得你感到索然無味?」哈哈,沒了槍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極西決定發動他的毒舌攻勢,毒死她!「我還以為你感動得一塌糊涂——巴不得留下來做葛家女兒。」
言下之意就是她異想天開做白日夢。
「可惜的不是我,」紫芙又不是省油的燈,即是心中又羞又怒,仍是嗤笑兩聲,悠閑以對,「而是如此地靈人杰的地方居然養出了你這麼一個奸商,嘖嘖,真該讓里頭的老人家看看你撥算盤時的態度。」
「地靈人杰?」極西哼然,欲言又止的矛盾令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他冷漠譏嘲的臉部線條、憤世嫉俗的肢體動作都教紫芙想不透是為什麼。
她的視線就像是習慣追逐螢火的飛蛾,即使是一點點的光源也能令她溫暖得奮不顧身,望著玻璃窗報上,從小屋廚房內耀出隱約朦朧的兩條人影,以及低聲開懷的說笑聲,是葛老太太在洗碗,而葛老先生就在一旁幫她擦碗。在用晚餐的時候,葛老夫婦對待眼前這個不知好歹的家伙是何等細心,仿佛對待自己的孫子一般,晚餐過後,即使是老夫老妻的兩人,也依舊抱有少年時的情懷說愛,為出口己也為孫兒,各自保留一些空間。
如此和樂融融的情景啊,然而她卻永遠只能是旁觀者。
酒杯杯沿輕抵下頜,極西突然發現靜默下來的紫芙,側臉望去,斂眉垂目,仿佛是從中國仕女圖中走出的麗人般,縴細優柔,楚楚動人。
一雙飛揚也似柳葉眉搭著丹鳳眼,即使沉默不語也叫人能感受到她的聰明慧黠,小小的瓜子臉、尖下巴、菱形唇,白玉似的頸項隱沒在寬大的咖啡色洋裝中,但是他依稀記得白天穿著火紅旗袍的紫,那柳條般玲瓏修頎的身形曲線,仿佛不堪一折的腰肢。
她凝望著窗邊燈桑的神情,迷惘而落寞,要是她換上一身飄逸唐朝它裝,恐怕會讓人以為傳說中的月神嫦娥正倚身在廣寒宮中遙望凡間。
她怎麼會有這樣的表情呢?白日的她分明凶神惡煞地氣得他牙癢癢,拿著槍猛敲他的那股狠勁,他還覺得她麻煩、惡毒,怎麼她的陰險毒練都融化了,化成了那麼令他熟悉的寂寥……那寂多的眼眸曾經凝望著萬盞燈火、凝望著家家戶戶團圓情景,卻只能不斷出口問︰我的媽媽呢?我的爸爸呢?為什麼我只有公公婆婆而別人家的小孩都有爸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