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有種沖著我來,不準你欺負老師!」康易磬忍不住沖動橫身說。
「光說沒用。」阮滄日凌厲眼神一轉,命令︰「坐下,再彈一次。」
※※※
康易磬猶豫片刻,韓惟淑哀求看他,他狠狠瞪了一眼阮滄日,沖回琴旁,火氣十足掀開琴蓋。
初時錚然撼動的琴聲忠實表達他內心的憤慨,但漸漸的音樂紓解了猛烈情緒,他放松地讓音樂淹沒、包圍自己,毫無遲疑地彈奏飄蕩在心中的樂音……
定心細听,他的演奏方式與正統鋼琴演奏規則不同,不裝腔作勢、直率而明朗地表達感情,猛烈、激動的音符下隱約可見壓抑的驚人能量,幾乎令人錯覺他內在的強大魔力正要掙月兌開來。
他確實是個有天分的孩子,阮滄日不想承認,但她確實說對了。撇開心中對韓惟淑的既定成見,他試著以專業的眼光審視康易磬──
他的手指及手臂姿勢不正確,但卻不影響他在琴鍵上俐落跳躍;沒有華麗的技法、狀似草率的觸鍵,會令人有粗魯不文的錯覺,只有當你用心傾听之時,才驚然發現隱藏在琴音下的力量,不同于一般流俗,卻又可能成為未來潮流。他不具備比賽優勝的技巧,但是外放、甚至灼熱的熱情,令人驚艷。
若能從技巧上加以補強,未來發展大有可觀,不過,依他倔強剛直的個性來看,要改造他將是一場耗時的苦戰……阮滄日斟酌著,直到看到他一個跨越十二度音的彈奏,才下了決定。
「給你一次機會。」
他跟她兩人皆訝異瞧向阮滄日。
「我給你們一個禮拜的時間,下周六他必須以正確指法演奏貝多芬的‘C大調協奏曲’,要是他通過考驗,我就讓他直接參加最後甄選。」
韓惟淑難以置信地眨眨眼,開心地對康易磬說︰「太好了,易磬!」
一周的時間雖然有些趕,可是依易磬的資質,她有信心。
少年的眼神接觸她歡欣面容時,戾氣隱沒;隨後依戀挪開,挑釁、傲然地移向阮滄日︰「我不稀罕──」
「別想臨陣月兌逃。」阮滄日的眼鎖住少年不馴的目光,刻意截斷他的話。
他愈不想,自己就愈偏要他做;當然這跟她毫無關系。
「咦?」韓惟淑誤以為自己是阮滄日說話的對象,迭聲保證道︰「不……不會的,對不對,易磬?我們一定會加油的!嗯?」
她仰望少年,臉上帶著全然的喜悅;少年遲疑片刻,否定的話卡在胸口,怎麼也說不出。她的笑容漸漸褪去。
「怎麼了?有問題嗎?」她瞅著明眸,關切問他。
終于他屈服,勉強搖了搖頭︰「老師怎麼說,我就怎麼做,都听你的。」
不甘心地握緊拳,橫視阮滄日,要他知道他不是心甘情願認輸的。
「我就知道。」韓惟淑開心地將手搭在學生肩上,踮著腳尖給他一個小小的擁抱。
少年身軀一僵,直擺的手猶豫往上移動,屏住氣息、輕輕的,擱上透著體溫的衣料……
她渾然不覺,自然地結束短暫擁抱,退了開,自顧自地計劃起來︰
「我得趕快打電話給家教學生調課,把時間空出來,我們需要……」
阮滄日敏銳察覺少年舉動,對于他仍怔然凝視置于半空中雙手的這一幕,非常不快,心底無名怒火燃燒。
「還有下個禮拜你得每天留校,我們只能利用放學時間練習,我會打個電話告訴你母親,要是練到太晚我會送你回家,這樣她也可以──」
私下二人留校!很晚!他跟她!阮滄日大聲否決︰「不行!」
「呃?」她愕然不解。被他一喝,收斂心神的少年也抬眼。
阮滄日怒糾著眉,半天不吭聲後,才繃著臉、不合理地說︰「不準在學校練習,這是我的條件!」
她呆了半晌,喃喃︰「不可以在學校,為什麼?易磬和我家里都沒琴……」難道他是故意刁難,原本就沒打算讓易磬過關?
他突感作繭自縛,該死!「那就到這里來,就這麼決定了!你們可以走了!」
不讓人有商討的機會,他兀然走出去,門被用力甩上──
讓她來這里又如何?
反正他也不會無事待在家里等她來,誰喜歡看她那張小媳婦似的臉蛋!
他在心里強調著。
※※※
周一。
「你可回來了。」李隻芳急急迎上前。「惟淑今天又來了,還帶了前天那個學生,說是你讓她來的;我聯絡不上你,不好趕她回去──」
阮滄日停下動作問︰「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呃?剛走不久。」
他看一眼腕上的表,眉頭一皺︰
「這麼晚……」她送他回家?只有他們兩個?
「真是你讓她來的?」李隻芳十分納悶。
阮滄日沒回答,心里兀自計量著。
「明天讓司機送他們回去。」誰曉得那小子會趁機做出什麼事?遲鈍的笨女人!
「明天?他們明天還來?」
「嗯,這個禮拜每天都會來。」他隨便點了下頭,悶著頭交代。「沒事,我上樓去了。」
「滄日──」
「媽,還有什麼事?」他神情不悅地回頭問。
「沒,沒有。」李隻芳連忙按下滿月復疑問,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哦,對了,明天你什麼時候回來?」
「他們回去之前我都不會回來!」他頭也不回地說。
別想他會在家,他不過是提供地方讓他練琴,誰管他們兩人──兩人在琴室單獨相處數小時?立刻他皺起了眉,可惡的小子,別想稱心!他猛然停腳,回身交代道︰
「媽,讓人每半小時送東西進去。」
「啊?送東西?給誰?」
阮滄日有些惱怒︰「他們!明天他們再來的時候,讓人每半小時送東西進去。」
「喔……」李隻芳仍反應不過來。「……送什麼東西?」
「什麼都好!」只要別讓他們單獨相處過久!
反常,真是太反常了!滄日從來不是脾氣暴躁的孩子,不像他大哥;怎麼今天這樣煩躁?李隻芳轉念又一想,一定是惟淑!從小就是這樣,事情只要扯上了惟淑,他就一掃溫文個性、亂發脾氣。
惟淑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讓滄日答應她來家里練琴?
奇怪,讓人百想不透……
※※※
周四。
「咦,你不是說……這禮拜都不……這麼早回來的?」李隻芳一臉訝異,說著說著,眼神不由自主飄向琴室。
「這是我家,難道我不能想回來就回來,還得等人家批準?」阮滄日持續著連日來的難看臉色。
「不是,只是媽沒預備晚飯……你等等,我去廚房交代一下。」李隻芳邊走邊搖頭,不是自己說了這禮拜都不回來吃飯、連續幾天不都晚歸的嗎?怎麼今天突然回來了?唉,搞不懂這孩子在想什麼。
這是他的家,他當然有權利回來,他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阮滄日在客廳佇立一會兒,腳步不由自主跨向琴室;透著透明玻璃往內一看──兩顆頭顱緊緊依偎!
他臉色轉為陰沉不定,倏地,推開了門──
「你不認為這里應該再弱一些,比較好嗎?」
韓惟淑傾身,手指指出樂譜上的位置,康易磬正要靠近在樂譜上劃下記號,兩人同時被巨大的踫撞聲震到;韓惟淑直覺轉向門扉方向,倉卒間,柔軟的唇輕刷過康易磬的臉頰!
她沒發覺身旁的康易磬突然僵住了,一徑愣愣地望著出現在門框中,帶著磅礡逼人氣息、神情晦暗的阮滄日。
糾結濃眉下的瞪人黑瞳,陰惻梭視兩人──他,那個臭小子,黝黑的膚色下泛著不容錯過的暗紅;她,愚痴的笨女人,仍是那一副招牌的無辜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