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像恆將母親安置在床上後,趕緊將半掩的窗戶關上。這時雖然離落葉紛飛的秋節時分尚早,但人了夜山上常有寒風驟起,而母親的身子最受不了的就是風寒,偏偏她又老愛在窗前沉思緬懷,經常一坐就是大半天。
「你先睡吧,我去沖個澡。」
「你也別太睡。」賀妮黛嘆了一口氣,說︰「我看你以後不要到餐廳去兼差了,每天捱到這麼晚,回來又要研究案子,身體怎麼熬得住。」
為免母親擔憂,也怕她听不懂,畢竟她久臥床榻,對brUB這樣的餐飲業是相當陌生的,因此他只告訴她自己在餐廳兼差,其余的便三緘其口。
「沒問題,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他故做無謂的笑了笑,希望能讓母親釋懷。
「你呀,就是寧可打落牙齒和血吞,也不要我操一丁點的心。」賀妮黛深蹩起眉頭,「其實,我們可以不要住在這兒的,省掉一個月三萬塊的房租,你就不必這麼辛苦,你該知道,媽媽好舍不得你起早趕晚的。」
「好、好,等你的身體好一些,我們就搬到市區,租間廉價的公寓,把錢統統存起來,將來給我娶老婆。」他總是這麼逗她,每回他這麼說,賀妮黛就笑得合不攏嘴。
為了讓母親能在清幽的環境中調養身體,他不惜支付昂貴的房租,搬進這間獨棟的小型花園洋房。
是的,他是很苦,但比起母親的病痛,這點苦實在算不得什麼。
「對對,你娶老婆這件事很重要。」賀妮黛抓著兒子的手,輕輕的拍著。「等哪天你交到要好的女朋友,一定要帶回來給媽媽看。不要太挑剔,娶妻娶德,好的德行比什麼都重要。不過話說回來,你這麼忙,哪有時間交女朋友,你听媽媽的話,至少把星期假日空出來,跟同學們出去玩玩,也許有些機會。」
「是——」老生常談,賀棣桓累了一整天,委實沒耐性听下去。」我肚子餓了,希望紅豆湯還沒冷掉。」
「快去吧。」她心疼的望著兒子偉岸,但略顯清程的背影,這背影多像他父親,只可惜……
夜更深了,她微微閉上雙眼,往事旋即浮現眼前,啊,多麼不堪回首的前塵呵!
***
那碗猶冒著熱氣的紅豆湯擱在他面前已經十來分鐘了,他卻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怒火難媳!
賀棣桓咬著牙,重重的將身子靠向椅背。今天他本來應該滿心歡喜才對,已通過律師考試的他,一畢業事務所的老板一口氣幫他加了一萬五千元的薪水,還答應從下周起他可以開始出庭,為一些較小的案子辯護。
事業上有這麼大的進展,他原想和母親好好慶祝一番的,但被那個該死的、不長眼楮的富家女槁得一肚子怒火,害他胃口盡失,什麼也提不起勁。
有錢就了不起嗎?那麼傲慢跋扈,簡直可惡透頂!
陡地覺得胸口好悶,他霍然起身,打開後門,雙手插在口袋里踱步到小院的花台前。
早開的桂花送來陣陣甜膩的香氣人株瑪格麗特卻已經耐不住酷暑,垂頭喪氣地等候著秋黃時節的來臨。賀律桓突地意識到,他從不曾這般沉浸于純粹的寧靜和大自然中。
忙忙亂亂,紛紛攘攘,竟已過了二十二個年頭。二十二年來,他和母親相依為命,日復一日過著既寒接抬據又漂泊孤零的生活。
案親呢?一直到五歲,他才知道所謂的正常家庭里,理該一母一父,于是他第一次向母親要求有個父親,沒想到卻換來一記噙淚、沉痛的巴掌,從此他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陌生的名詞。
為了減輕家里的經濟壓力,上國中後他就開始半工半讀,以年輕強壯的身軀為賭本,拼命的念書,也排命的工作,以時間換取金錢,最後總算如願以償,拿到以血汗砌築而成的學位。
每逢假日,同學朋友們熱情邀約登山、郊游,他不是沒有興趣;舞廳、網咖之類以年輕人為號召的場所,他也不是不想駐足流連,然而在稍微懈怠喘息生活便將無以為繼的情況下,他真的沒有本錢,也沒有心情允許自己,對那些好玩的事物投注過多奢侈的目光。
不知多少人羨慕他能進入國內知名的律師事務所工作,他也很慶幸離出人頭地的未來已經不遠,即使每天累得筋疲力竭,他仍樂在其中,直到這個該死沒教養的富家女出現。
就在今天晚上,在brUB里,那個叫莊依旬的女人以極度輕蔑的態度,掏出那一大疊鈔票羞辱他時,他多年來努力構築在心田深處的防線,差點就崩潰了。
直到此刻,他仍忘不了她臉上那刻意的嘲弄。真該一巴掌打得她滿地找牙!
兩手握拳的指節,發出嘰嘎聲響,他擰著眉頭,緊咬牙根,恨恨的對著無垠蒼穹,發出最悲憤的吶喊!
***
大直明水路是台北市著名的水岸景觀住宅區,青山面河,視野極佳,吸引許多名人進駐,張忠謀、李遠哲等知名人士相繼搬入。
從台北市區到明水路,不過十五分鐘車程,進入明水路後,右邊是基隆河河堤,左邊則是林比鱗次的房子,「歐客山莊」即位于水岸住宅的第三排,是最觀最佳的區段。
這里的房價原本就高得令人咋舌,而自從某位重量級政治人物攤人以後,其名氣就越發響亮了。
這里非富即貴的住戶們,家家的庭院都大得可以當足球場,院子里的花木也爭奇斗艷,就像他們主人酷愛擺闊的習性,嬌艷欲滴的開得到處都是。
木橋盡頭,沿著紅磚小徑轉往左側第一棟,就是莊公館。
片片黃葉隨著涼風飄落至二樓陽台,燈光燦亮的寬敞臥房內,一具包復在純絲袍子下美麗女體,走動不停。
「你要我去跟他道歉?開什麼玩笑!」莊依旬頸間夾著話筒,兩手忙碌的從梳妝台前拿起化妝水和面膜,小心翼翼一陣拍打,再將面龐貼成「無臉男」(日本鬼)的一種,看過「神隱少女」的卡通就知道那模樣。
抬停真是有夠煩,從昨天晚上就不斷打電話給她,嚴詞譴責她在北非的不當言行,現在居然過分到要求她去跟賀橡桓道歉。
「他那樣還不算出賣色相?那麼你告訴我怎樣才叫出賣色相?」要不是看在多年知交的份上,她立刻就掛掉電話。「同樣是為了賺錢,我的錢他就不屑拿,笑話,他是擺架子拿喬,還是以退為進想吊我胃口……」
斷線了?
怡婷居然掛了她的電話?她說錯了嗎?不過是一個長得稍具「姿色」,又有著一副臭脾氣的阿,就妄想要了面子又要里子。
她承認當時自己是有點沒出清楚狀況,讓賀欽桓頗丟顏面,但他有必要得理不饒人,非要她親自登門道歉不可嗎?男人家,度是那麼小。
「誰打來的電話?」葉亞茗忽地在門後出現。
媽媽總是不敲門就擅自進入她的房間。在她父母眼里,她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所以也永遠不需要隱私權。
「怡婷。」沒好氣地撕掉臉上的面膜,莊依旬轉進浴室再說一次臉,然後像跟什麼人嘔氣似的涂上厚厚的乳液,一頭栽進被窩里。
「怎麼啦?」
老爸也來了,她敢跟任何人打賭一百萬,方才爸媽包準躲在門外偷听她講電話,否則不會時間算得這麼準。
「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啦?把他的電話給我,爸爸幫你去教訓他!」莊建達的口氣像在哄一個三歲的小娃兒。
「不是男朋友,是怡婷。」葉亞受朝老公眨了眨眼,之後又間︰「為什麼事情鬧翻的?吵得那麼凶,我們外頭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