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采妮擁著柔軟的被褥,不敢相信他說走就走,絲毫不留戀。
一分鐘以前,他們還纏綿逾恆地擁吻歡愛,仿佛、仿佛彼此交換了一千一萬個誓言,他怎麼可以就這樣一走了之?
窗外烏雲不知何時籠上天際,飄起小雨了,氣溫非常低,身在異鄉的她,寂寞洶涌而來。
為何得到絕大的滿足後,心靈依然如此空虛?是因為他的遽然離去?
翻身用鼻湊向枕套,上面猶殘留著他如野獸般狂野的味道,如此鮮明,如此誘惑,將她推向他大敞的懷抱。
愛上他了嗎?安采妮忍不住自問。
心湖里的答案已清楚浮現出來,理智卻仍一味地加以掩飾。她害怕看到真實的自己,那份惶恐較之面對任何一個商場上的強勁敵手,更令她無所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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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告訴她,你就是她欣賞得無以復加的人?」封明廉答應讓阿忌的腦袋暫時保留住,是在她听了安采妮不可思議的暗戀情懷之後,才暫時澆滅燃燒狂烈的怒焰。
今天,是他們在巴黎的最後一場演出,她要求所有團員演出得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而阿忌居然敢在這重要的時刻失蹤十二小時,簡直是存心跟她作對!
但人家去會的畢竟是才新婚的妻子,于情于理,她似乎都應該給予通融。
「我問你話呀,怎不回答?」瞅著剛化好妝的阿忌,封明廉臉上的怒火,頓時消弭了一大半。
太美了,他的俊美注定是為舞台而生的。她一雙魚尾紋滿布的老眼,激賞不已的看著自己的愛徒。
「我要確定她愛的人是我,而不是那個幻影。」她的眼中閃爍著她以前不曾見過的灼灼星芒。
「問題是,」封明廉以過來人的世故口吻道︰「你都已經陷進去了,還煞得了車嗎?萬一她對那個幻影的迷戀,遠勝于對你的情愫呢?」
「如果得到的不是至珍至貴的情愛,我寧可抱著缺憾度過此生。」他以為了無痕跡的傷感,听在旁人耳里卻備覺心酸。
封明廉盯著他,良久不語。
「你塵封的心被那位美麗女子吸引住了,阿忌,你不只陷進去,而且是泥足深陷。一名真正的藝術家不能長久摒棄情愛,很好,你的舞蹈上的成就將更上一層樓、更臻完美,我恭喜你,阿忌。」
「你甚至不認識她,也許她並不是個好女孩。」一陣悠揚的管弦樂音響起,催促著阿忌,要他盡快到舞台上。
「有沖撞就有火花,壞女孩有壞女孩的迷人之處,只要是愛情就值得祝福。」
終于幕啟了,燈光把阿忌迎上舞台的中央,在強烈的燈光下,他見不到台下任何一名觀眾,但他心里卻清楚感受到安采妮的存在。
吧冰制造出特殊效果,四處盡是白茫茫的煙霧,煙霧繚繞中,如排山倒海般涌至他的四肢百骸。
她就在那里吧?靜靜的欣賞他的演出,一如過往無數次的表演?
此刻她的心里想著誰呢?
莫名地,他突然惱怒起自己來,如果沒有「阿忌」,那麼她是否就能了無阻礙的把心交給他?
因為想得投入,澎湃的思潮在體內張牙舞爪繼而形諸于外,使得他的舞姿展現前所未有的張力和美感。
落幕了,掌聲如雷,所有的觀眾都起立致敬,團員們連謝了五次幕仍欲罷不能。
當大廳燈光齊亮時,阿忌跳下舞台,直直走到安采妮面前,把一束獻花送給她。
她帶著無限喜悅的容顏,有著既驚且喜的表情。然後,他轉身返回舞台,她則跨步追了上去。
幕終于緩緩落下,在舞台後,安采妮怔怔的望著眼前一臉濃妝的他。
「是你,果然是你。」花束從她手中掉落地面,眼淚決堤般泛濫于她的臉龐。阿忌還來不及開口解釋,她已恍然大悟而嘶喊著,「你怎麼能夠、怎麼能夠這樣戲弄我?太可惡了你。」
她捂著臉,萬分悲憤的奔出劇院。天尋緊雨急落,絲絲如冰。
奔走在異國陌生的街道,停佇在一處紅綠燈前,她竟又可笑的想起林少夫,不,或者該叫他阿忌,總之是他,他那張帶著促狹的笑臉,既可恨復可憎。
一個非常非常糟糕的念頭揮之不去,她想著,她要離婚!
她要不顧一切終止這段原本該有名無實,卻半途「變調」的婚姻。
大家都說,巴黎是世上最浪漫的地方,適合談戀愛,為何她只覺得滿心淒愴,冷入骨子里的寒風,更讓周遭的景物顯得一點美感也沒有。
獨行于雨夜里,她找不到回飯店的方向,也不知該到哪兒搭市區巴士,直到一輛轎車停在面前。
從車窗探出頭來的,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
他望著她,她也望著他,四目交織,兩相無言。
多麼荒誕的世事!多麼可笑的機緣!
安采妮咬咬牙,繼續前行,阿忌無言地跟在後邊,把車速減到最低。
「不要跟著我!」她生氣的怒喝。
「跟我回去。」他冷靜的要求。
「不要!」
「要!」阿忌吼得比她更大聲。
「你再跟著我,我就報警。」她心里其實是矛盾的,旁徨的,早有懷疑不是嗎?只是她一直選擇自欺。
「你是我的妻子,法國警方會很高興把你交給我‘處理’。」阿忌停下車子,快步追上疾走的身影。
「別走,我答應你就是。」倉皇之余,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肘,逼她面對著他。
「答應我什麼?」
「任何要求。你的手好冷。」
「放開我。」她是真的好冷,但不希罕他的關心。
「換一個要求。」他不但沒有放開的意思,反而握得更緊。「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一個相愛的機會。看著我,采妮,你希望托付終身的是我,還是那個舞台上捕捉不到的幻影?」
安采妮無言了,那個幻影不就是他嗎?兩者有什麼區別?為何她得在兩者之間選擇一個?
「如果你愛的不是我,我又怎麼期待與你天長地久?」
天長地久?
安采妮滿腔的無明火被這四個字擊得潰不成軍。她凝視著阿忌的俊顏久久,不能明白,為什麼風雨夜中的他,看來如此叫人心旌蕩漾。
她二十幾年來的生命是用仇恨堆積而成的;母親要她在夾縫中打出一條血路,父親則教授她時時保持奮勇殺敵的高度冷漠。
她的世界從來只有寒冬和烈陽相互交煎,幾時想過天長地久這麼美好的未來?
「我不逼你,我給你時間。」阿忌牽著她的手,走在寒風細雨的街道上。
她突然好想依偎在他懷里,不盡然是因為天冷,多半是因為心冷。
坐進車里,他仍放不下心地緊緊握住她的手。
「麻煩你給自己選一張CD好嗎?」
她選了披頭四的「letitbe.」,渾厚的歌聲立時流泄在車里。
「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她忍不住問。
「因為你沒問。」他聳聳肩,「當全世界的人都認定你是天生的壞胚子,是無可救藥的頹廢之人,那麼,任何言語都將是多余的。」
「是我不對。」原來她和其他人一樣鄙俗,一樣膚淺!「我感到很汗顏。」
他笑了,是他那一百零一號燦爛的笑靨。
「汗顏就不必了,但補償是一定要的。」
「你說。」沒想到情緒的轉移可以完全不經醞釀,這個男人所富含的魅力,讓她長久營造的無感防護牆,徹底瓦解。「我盡力而為。」
「陪我去度蜜月。」
「陪你去天涯海角。」她跟著築然一笑,這笑顏比任何時候都還要美麗。
阿忌看得痴了,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臉,印上他的唇。車子就停在慢車道上,水霧迷蒙的車窗,透出他倆忘情的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