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網際網路如果能解決傳輸速度,與QOS的問題,那包準可以大賺一筆……安小姐,你的看法如何?」
安采妮嫣然一笑,捺著性子的就李經理這個「品質服務」的難題,發表個人深入淺出的見解。她看到在座的男士們,眼中無不流露出欽佩的光彩,臉上卻了無丁點喜悅。
二十幾年來,她博得了太多的贊美,可惜那些並不是她想要的。
她希冀得到是……唉,不適當的場合,不適當的時刻,她竟又想起那個人。
「各位抱歉了,我還有要事,得先告辭。」
她的早退讓小開主人很不開心,再三挽留不成,便要求她改天得補請大家,算是賠罪。
不過早點走而已嘛,何罪之有?安采妮覺得好累,身心俱疲,但她還是答應了。從小到大,她就不知道什麼叫隨心所欲,何謂率性而為。
初冬的台北街頭,已經有過節的氣氛,到處都在販賣著節慶用的飾品,強迫人們不得不掏出腰包,以遂商人們的奸計。
她討厭商人,但她卻是不折不扣,手段比任何小販尚且高明不知多少倍的富商巨賈。
無怪乎林少夫會譏笑她矛盾。
多麼不堪面對的真實。她看向車窗外,給自己一抹否定的苦笑。什麼時候她才能學會像林少夫那樣,打從心底綻出如同春陽般和煦燦爛的笑?
嚴重的塞車將她堵得怒火中燒。見路旁一條小巷,想也沒想就轉了進去,進去以後發現,這和回家的路竟是背道而馳。不該叫司機把車子留給她的。
結果是,花了一個小時,她依然陷在車陣中。頭痛欲裂呵,昨兒的疲累直到此刻才洶涌襲來,真該找個地方,補他個三天三夜的睡眠。
是誰說的,在台北開車得見洞就鑽,見縫就駛。她繞來繞去,硬是轉不回「正途」好一路狂 返家。
然後,她把車子停下來了,停在一片甘蔗園旁。
到這里來做什麼?她生氣的自問,最後下了車,往五樓頂拾級而上。
考慮了十分鐘之久,想好非常充分妥當的借口,她才按下門鈴。
五秒鐘後,阿忌拉開鐵門,用訝異百分百的眼神瞪著她。
「食髓知味?」他輕佻的敞開薄唇。「可惜本少爺今晚沒空陪你。」
「誰啊?」從屋內又探出來別一張臉,是張年輕女子的臉,細致的五官上涂著濃厚的粉彩。
她是阿忌舞團里的成員之一可欣,安采妮當然是不會曉得的。
「我不知道你有朋友,那改在……」
「不用了,」可欣打斷她的話,「我反正要走了。」
安采妮站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她邊扣大衣扣子,邊依依不舍的在林少夫臉頰上親了又親。
她又等了約莫三五分鐘才走進房里,只見阿忌在僅僅十七、八度的氣溫下半果著身子,下面就穿著了條牛仔短褲,吊兒郎當的倚在書架旁,埋首于米蘭昆德拉的「荒誕年代」之中。
因為她長久的緘默,他終于高抬貴首,把視線的焦點移到她臉上。
「休想我給你任何解釋。」闔上書本,他直接走到門邊,擺出送客的姿勢。
「我們再過七天就要結婚了。」她也走向門邊,但是是伸手將大門用力關上。
「所以你才突擊式的來查我的勤,理不直氣不壯的要求我守身如玉?」他受不了她這種自以為是的態度。他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擱在她頭頂上方的牆垣上,口氣超差的道︰「你有你的陰謀手段,我有我的游戲規則,但最好別礙著我,把我給惹火了,所有的協議全部無效!」
「我來找你,並不是為了查勤,也從沒想過要礙著你的風流韻事,我來只是因為……因為……」被他一陣搶白,而先想好的借口怎麼統統忘了。
「因為什麼?」明明就是黃鼠狼的化身,還不承認。
「因為我沒地方可以去。」
阿忌聞言一下竟接不上口。眼前的她霎時由可惡女暴君,變成楚楚可憐的小紅帽,讓他不知怎麼繼續施展鐵腕趕人招數。
他注意到,她已經換了一套干淨衣裳,仍是雪白的襯衫,加上柔黑的長裙,只不過樣式不同而已。
「賴上我了?」他俊美的笑容摻著一絲邪惡。「昨天晚上我已經竭盡所能的犧牲奉獻,舍命陪你了,你不該得寸進尺。」
若非他的定力和自制力均一級棒,現在說不定已經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你對女人說話一向這麼刻薄,還是對我特別優待?」
「不是優待,是興趣缺缺。」他的話已經夠傷人了,但唇邊還可惡透頂的噙著調侃的笑,氣得安采妮鬢邊生疼,恨不能賞他一記重捶。
「羞辱夠了沒?」她的忍耐力今天已經破天荒的好了,「我只是來乞求一個容身之地,一個得以暫時喘息的所在,如果你不肯收留就明講。」
低聲下氣?嘿,這可不是堂堂安家千金大小姐的作風。
阿忌有些不太能適應她的轉變,莫非今兒凌晨一陣月兌序演出,害她意亂情迷了?
得小心應付,見招拆招。
苞這現實冷酷的女人不能談情,要談錢。
「休息兩小時八千,住一晚三萬。」他開此等天價,完全是抱著打落水狗的心態,目的純為趕她出門,好圖個清靜。
沒想到安大小姐面無表情的掏出支票簿,立即開出一張十萬元的即期支票遞給他。
「明、後兩天是周休,多出來的一萬塊,算是小費。」接著二話不說,就堂而皇之的霸佔他的床,奪去他的被子,順「首」搶去他的枕頭。
「只能住一天,這是我的極限。」阿忌氣得要跳腳了。
「少裝蒜了,你如果不是有意勾引我,為何要帶我到這里來?」她拉開棉被一角,露出臉上賊賊的笑。
「你,你簡直是——」被反將一軍,換他找不到詞句來反駁她。「……厚臉皮。」
生平沒罵過女人,這是頭一遭,用的卻是拙劣復可笑的詞語。
安采妮並不氣惱,她氣定神閑,舒舒服服的閉起眼楮。唔,枕褥居然還泛著一股淡淡的,非常宜人的皂香,這頹廢富家男的衛生習慣不是太差嘛。
「到你女朋友那兒去風流快活吧,趁結婚前趕快玩個痛快,以後我可就沒這麼寬宏的度量。」
為了避免親手陷死這個自以為是的傲慢女人,阿忌推開房門,走向客廳,在客廳繞了一圈,快速做完一百個伏地起身,九十個仰臥起坐,汗流浹背後,又踅了回來。
「你最好在我洗完澡之前離開,否則後果自行負責。」
安采妮听著浴室傳來嘩啦的水聲,筋疲力竭的在房里梭巡一圈,想倒杯水喝,竟遍尋不著。
這時,她在群書雜錯的書架上瞥見一張照片,大約是他高中時候拍的,他立在一面玻璃鏡前,單手抱著高舉過頭的右腳。那神色和姿態——
「不許隨便偷窺我的東西!」一陣低喝讓安采妮嚇一大跳。
阿忌已淋浴完畢,結實的身體展現在她面前,伸手,他啪地一聲把照片翻面蓋往書架上。
這人,舉手投足總洋溢著野冽的狂態,且又交織著優雅如鷹的昂揚氣宇。
「你拜師學過舞蹈?」那有著力與美的姿態,不是一般人展現得出來的。
「與你何干?」不是刻意要隱藏自己,而是本能的保護機制作崇。他受夠了旁人對他所選擇的人生說長道短。
「你也曾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但你也不曾給過我任何答案。」禮尚往來,大家扯平。
「你真想知道?」
「不想。」對她了解越多,就越沒辦法用平常心跟她完成兩人荒謬的交易,不如彼此保持距離,以便屆時能不帶走雲彩地揮揮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