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對望了十數秒鐘,什麼話也沒說,谷予軒上前,攙著母親的手臂,兩人無言地坐上電梯後,崔慈心突然伏在她肩上,情緒失控的放聲大哭。
從這一刻開始,她無限地同情母親,漸漸明白她費盡心思要幫安安找個好婆家的心情,一個女人在面對丈夫的不忠時,自然而然會擔心子女步上自己的後塵,跟自己一樣倒霉。
對她和安安而言,兩情相悅,進而共許終身只是理所當然的人生旅程,然對媽媽來說卻是女兒一生的幸福所系,豈能不慎。
想到這兒,她就不再忿懣陸昊母的勢利,也不再怪罪他們卑劣的手段。一切皆出于愛呵。
將母親扶上床時,她猶緊緊抓著她的臂膀不肯放。
「抱著我,軒軒,抱著媽媽,媽媽好怕。」
這一夜,她就那樣和衣躺在母親身旁,直到夜漸漸深了,母親熟睡以後,才輕輕打開房門,來到客廳。
比仲安躺在沙發上打盹,鼾聲如雷,一听到腳步聲,卻立即轉醒。
「軒軒呀,過來,爸爸有話跟你說。」
「那個女人跟你告狀了?」用膝蓋想也知道。
「呃,」他不自在地扶了扶眼鏡。「你都已經是大學生了,講話怎麼可以這麼不禮貌,趙阿姨來找我是有重要事情跟我商量……」
比予軒皺緊秀眉,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你跟那女人的事我無權過問,但是.她要是膽敢再出言不遜,中傷媽媽,我絕不放過她。」
「軒軒,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比予軒壓根不想听他解釋。一個已婚的男人,背著妻子搞外遇,無論有多麼堂皇的理由,都不足以委過卸責。
「我的個性你了解的,把我惹火了,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身心俱疲,連多說一句話都是沉重的負擔。她朝父親擺擺手,便徑自返回房里。
倒在床上,她怎麼也睡不著,滿腦子想的都是陸昊。他離開台灣多久了?兩個月?三個月?都不是,是一百二十三天三個小時又四十五分五十一秒,五十二秒,五十三秒……
為了不打擾他,這一百多個日子,她首度拿出他留給她的電話號碼,執起話筒——
「喂?!」還沒撥號碼呢,居然就接了通電話。
「谷予軒嗎?是我。」楊珊珊的聲音听起來既疲憊又慌張。
「很晚了,我要睡了,天大的事都等明天再說吧。」
「陸昊出事了。」
「他,他出了什麼事?」一定是很糟糕的事,否則楊珊珊不會這麼晚了還打電話來。谷予軒拿著話筒的手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
「他的車在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
一顆心像停止跳動,徑自發疼著,谷予軒強壓抑住不安情緒,急問︰「他有沒有怎麼樣?」兩手忘情的死握著話筒。
「車子半毀,人目前被送往鄰近的醫院急救。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楊珊珊再問︰「明天你可不可以一起到倫敦一趟?」
轟的一聲,谷予軒只覺腦門嗡嗡作響,雜亂得毫無頭緒。
「我、我……」我怎麼去呢?
「我已經訂了明早八點三十五分的班機,七點五十以前沒見著你的人,我就自己去了。」
話筒那頭傳來嘟嘟響聲,谷予軒仍呆愣的坐在床上,不敢相信剛剛听到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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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清早,谷予安就從中和趕回來。
「軒軒,你真的要到倫敦去?萬一陸昊他……」谷予安不安地塞了一大疊美金在谷予軒手心,再三叮嚀,「凡事要看開點,你的生命里頭不只有他,還有我和爸媽。」
「我懂。」谷予軒緊緊抱了抱她,心中的悲傷和憂慮自此決堤。「幫我找個借口跟媽和爸解釋。」
提著簡單的行李,坐上李永年的車,她再也止不住淚水,任性地哭得傷心欲絕。
「不要太難過,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陸昊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他的安慰比不安慰還糟,她甚至哭得比先前更加肝腸寸斷。
到了機場,她才知道同行的不只她和楊珊珊,還有陸昊的父母親。
四人目光短暫交會,便各自低眉垂首,生怕觸及到不想思考的話題。
在飛機臨到倫敦機場時,陸父突然開口問谷予軒,「萬一陸昊有個三長兩短,你有什麼打算?」
「我沒想那麼多,也不願想那麼多。」谷予軒直視著他淡然一笑,「但,如果真的不幸,我會陪他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秒鐘。」
「希望你不要忘記你現在所說的話。」
「需要我錄音存證嗎?」她嘲弄地牽起嘴角,眉間眼底有股悲涼,更有股不屈的傲氣。
空姐開始廣播,飛機馬上就要降落,她的心情也跟著蕩向谷底。
全然未知的前程,是什麼樣的結果等在那里?她直起腰桿,準備即使有千萬困難,也要堅忍的挺過去。陸昊呵!等著我,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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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近三十個小時的急救,陸昊雖然已經月兌離險境,但仍需待在加護病房觀察。
護士見他眼楮睜開時,馬上趨前檢查他的意識狀態。
「記不記得你叫什麼名字?」
「給我手機,我要撥一通越洋電話。」陸昊艱難的支起上半身,並示意護士幫他把枕頭墊在背部。
「你的雙手目前還不能動彈。」護士望著他俊美的臉龐,口氣倍極和善的說。
「我急著要通知在台灣的親人。」
「我們已經幫你聯絡過了,說不定他們很快就會趕到。」
「不,還有一個人。」他痛苦的咽下一口唾沫,麻藥逐漸退去後,受到重創的四肢開始如針螫般的疼入五髒六腑。
「你心愛的人?」
他喑啞地發不出聲音,只能頹然的點點頭。
「把電話號碼給我吧,她叫什麼名字?」護士善解人意的道︰「她要是能來一趟,相信對你的病情大有助益。」
陸昊除了苦笑還是只能苦笑。這數十個小時,他跟死神搏斗得已屆筋疲力竭,根本還沒有時間去詢問自己的傷勢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
幾分鐘後,護士沒有帶回任何消息,倒是他想見的、不想見的人統統到齊了。
楊珊珊很俗氣的買來一大束花,卻找不到花瓶可以插,只好纏著護士幫忙想辦法。
陸昊的父母和酒廠的部屬圍著陸昊忙著問明情況,只有谷予軒立在一旁,像是多余的。
「我去找花瓶。」接過楊珊珊手中一大束五顏六色的花,她來到茶水間,方才那名護士適巧也在那兒洗滌醫療器皿。
「你叫Fiona?」那是谷予軒的英文名字。
「你怎麼知道?」真是意外,谷予軒瞪大眼楮瞅著她。
「陸先生告訴我的。」護士從左側的大鐵櫃中,取出一只陶瓶遞給她。「他醒來時,第一個想聯絡的人就是你。」
「但,你怎麼猜到那個Fiona就是我?」棄惡從良,發狠K書後,她的英文能力好多了,和老外對答起來,居然絲毫不費力。
「他的眼神。」護士笑著說,「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別人的眼神不一樣,雖然你們一直沒機會多講幾句話。」
是嗎?若真是如此,那倒是她此行最大的安慰。
「他的傷什麼時候能好?」
護士一愕,臉上的笑變得很不自然。
「他傷得很重,要完全復元並不容易。」
「什麼意思?請把話說清楚。」
護士十分惋惜的嘆了一口氣。「他手腳的筋骨全斷了,就算出院,也還需要一段很長的復健期。」
「然後呢?他可以走路,可以……」
「你是想問,他會不會變成殘廢?」護士愁眉深鎖的頓了下,「坦白說,我不知道,你得去問主治醫生。花,你把花都插到瓶子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