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若回到了豪華大院中,鐘樓上寒風陣陣,叮叮當當敲了十二個聲響。
那亂慌慌的一夜,改寫了她一生的命運。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樣倉皇無助的從一個又一個人口販子手中逃逸,自由然也沒有人知道她如何會淪落街頭,成為一個髒兮兮的小要飯。
當十三年前,她進入天香樓時,就已經死了這輩子還能再見到父母的心,而五年前阿喜官第一次要她接客遭她拒絕,進而將她幽禁在尖頂的閣樓上,像個女囚般不讓她見到天日,當時阿喜官一再提醒她,她是無路可走的,即使走了也無處可投奔。
如今如果上蒼能應允一個期望,她但願江衡的詭計得以順利進行。
花廳上的笛聲依然悠揚,拉二胡的鐘老伯今兒心情似乎特別好,不對呀,他拉的是二胡,那這笛聲……是誰在這樣的夜晚吹出如此迷人的曲子?
巧子忐忑地朝四周張望,笛音不是來自花廳,而是從後院傳來。
「誰在那里?」
「上來吧。」
這聲音挺熟的,好像是……前面的林木茂盛,暗影幢幢,她躡足向前張望,方看清楚右側斜矮的屋頂上坐了一個人,不是阿國。
「江衡?」
「好眼力。」江衡揮手要她上去。
「你下來。」阿喜官嚴禁人家上屋頂去,尤其是女人,弄不好被她瞧見又有一頓罵挨。
「怕嗎?」江衡一個翻身,翩然落地,不愧是干盜匪的材料。「拿去。」
巧子一看那牛皮紙袋,竟是一包糖漬棗子,這種棗子剛腌好時,不會過甜,也不會太膩,最是爽口好吃。
她不客氣的拈了一粒放入嘴里,唔,甜蜜蜜的,味道棒極了。
「來听我的回復?」她問。
「不,來接你到鏡園住。」他過度自信的說︰「你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何以見得?」被人家看出的感覺可不太好。
「沒有損失啊,這段期間我供你住、供你吃、供你用,事成了,我們三七拆,若是功虧一簣,你大不了回天香樓繼續打雜,何樂而不為?」
「說得好像我不答應的話,就是笨蛋一個。」
「正是。」江衡從來不懂得給人家留點余地,每一句話都可以刻薄得傷人。「走吧,我已經叫人幫你打掃好一個房間。」
「我得收拾收拾,跟阿喜官告別一下。」她在這里住了十三年吶,怎能說走就走。
「你那些破銅爛鐵,能扔就扔了吧;至于阿喜官那兒,勸你還是別去。」比較起來,他說不定還比她更了解阿喜官的為人。
常言道︰戲子無義,婊子無情。江衡可以預見當阿喜官听見巧子要離開時,會現出一張怎樣的嘴臉。
「偷偷模模的走算什麼?」巧子自認心胸坦蕩蕩,阿喜官應該沒有理由會刁難她。「你在這里等,我半個鐘頭之後回來。」
「半個鐘頭不見人影,我就去救你。」江衡眯起狹長的黑瞳,一派料事如神的吐出一串長長的煙圈。
她嗤之以鼻,「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麼壞,你別給我輕舉妄動。」
她是自願到天香樓以勞力換取一日三餐的,阿喜官有什麼理由不讓她走?人相處久了總有一些感情,誰像他,自己壞就以為天下烏鴉一般黑。
沿著烏漆樓梯款步上樓,掀開百鳥朝鳳的蘇繡門簾,阿喜官就躺在那鋪著鴛鴦好合床罩的大床上,撲鼻而來的是一股燒煙泡的嗆味,她半眯著眼,冷冷望著她。
「這時候你來打掃什麼?去去去!」
「不是的,我是來跟你辭行的,我待會就要離開天香樓,自己出去生活。」
「什麼?!」阿喜官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沖上前緊緊掐住她的胳膊,「你剛剛說什麼,再給我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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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掠過一陣又一陣,回廊盡處的樓梯已個把鐘頭沒有聲響。
巧子向阿喜官的辭行,很不幸的讓江衡料中枝節橫生。
江衡拍拍從石椅上站起來,仰首望著眼前兩株交抱的老樹,縱身躍了上去。
綁樓門扉深鎖,灰蒙蒙的四周,堆放著作廢的幾案吧椅,他只略一思索,便一腳踹開房門。
這聲巨響,嚇得里頭兩個負責看守巧子的打手忙從睡夢中驚醒。
來不及揚聲,江衡已經一人賞一記飛毛腿,讓他們得以繼續夢周公。
「你——」
「不必急著感激涕零,我會留機會讓你泉涌以報的。」他拉著巧子的手,飛快下到樓下。
接他們的轎車就停在左側門,等江衡一聲命令後,立刻開往鏡園。
巧子驚魂未定,四肢冷得發顫,坐在車里仍急喘著氣。
「別怕,一切有我呢。」江衡牽過她的手,放入掌中,緊緊握著。
「沒想到阿喜官竟然不肯放我走。」巧子氣極了,聲音都變得哽咽。
「不錯了。」江衡安慰的語句听起來嘲諷味十足。「她還讓你守身如玉十幾載,換作旁人,你早成了老妓女。」
「我才二十三歲耶。」怎麼能算老。
「要是十五歲接客,接客八年,那還不老?」老得需要沾醬油嘍。
「你說話非得見血見肉嗎?」刺耳!
「這樣有助于你的成長。」放開她的手,他的手背從她臉上極具挑逗的滑過,她慌忙撇過臉,「怪不得阿喜官不肯放你走,原來是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巧子忿忿的瞪著他。
「天香樓的奇葩嘍。」見她攏起雙眉,江衡的臉更加煥發出一絲捉弄的神采,他嘴角揚起,黑眸緊盯著她,「很好,繼續保持,這是我們計劃中的必備條件之一。」
第三章
佇立在鏡園入口的鐵門前,巧子有種恍惚的錯覺,仿佛時光倒流至十五年前,那依著四時遞嬉的繁花,飄溢著醉人的芳香,如雲的僕佣穿梭在樓堂與回廊間,嘻笑和喧鬧聲夾雜的午後,蛙鳴驅逐暑氣,一家人圍坐在大榕樹下,快樂的吃著冰鎮過的西瓜……
而今,小院里的相思樹滴著水珠,鐘樓不再依時響起,步伐走過的草坪發出陌生的??聲,蟈蟈兒躲在樹後低鳴。
一只鳥籠掛在月檐下,里頭的八哥原本低頭啄著小盤子中的葵花子,見到江衡立刻很狗腿的吱喳著,「三爺好,三爺好!」
「這麼晚才回來!」江華從廳口走出來,她戴著眼鏡,眼楮從鏡片底下射出銳利的光芒,往她身上掃過來。
巧子注意到江衡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唔。」他拉著巧子從江華身旁走過,根本沒打算介紹她倆認識。
「站住。」江華顯然對他的愛理不理很不高興。「她是什麼人?三更半夜到我們家來做什麼?」「呃,我是——」巧子才開口就被江衡截去話頭。
「她是誰不勞你費心過問,去睡了吧,年紀大了,早睡早起身體好。」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是你媽,用這種口氣跟我講話,不肖子!」江華的拐杖用力蹬在地板上,在寂靜的子夜里听來格外驚心。
江衡皺起雙眉,緊抿的嘴角看似極為隱忍。
他附在江華耳畔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見她面上的血色瞬間退得一絲不存,猛烈欲發的怒氣則隱含在眉眼下,強忍著。
江衡徑自拉起巧子的手,帶她來到二樓。
「你也有媽媽?」她月兌口問出這句充滿語病的話。
「除了孫悟空,誰沒有媽媽。」他停在一個房間門口,「你就住這兒,有什麼需要盡避找千慧要,她待會兒會幫你送日用品和一些衣物過來。」
巧子遲疑地走進燈光昏暗的房間,壁紙已經重新貼過,裝潢也全換了,床單、被褥散發著簇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