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雲樓四樓頂的紅袖閣。
江衡摟著一名艷麗無比的女人上樓,她是台北來的電影明星,頗有知名度,但還不成氣候,一眨眼兩人已在玄關珠簾後熱吻。
「江先生,成先生在里面等你很久了。」跑堂的很不知趣的過來提醒。
「唔。」兩人難分難舍地,江衡一手打開門,一手仍擱在女人裙子高只及腰的處。
「你先下去,我等一下再找你上來。」江衡半推半哄的把女明星擋在門外。
「一定哦。」女明星很識趣,欠了欠身就听話的走了。
江衡走進去,見成軒棠坐在沙發椅上打盹,顯然已經忙了一整天,他將他搖醒。
「所有細節我都擬妥了,只等你過目以後就可上報。」成軒棠將計劃書遞過去,卻被江衡原封不動退回。
「不用那麼麻煩,我已經找到人了。」
成軒棠一愕,「我需要更清楚的解釋。」
「那女的叫巧子,今年二十三歲,在天香樓里負責打雜。」
「連台面都上不了?」不然怎麼會是個打雜的。
「先別急著下定論,等看過她本人以後,你也會舉雙手贊成。」不過,一想起巧子,江衡還是余怒猶存。
「希望你沒有看走眼。」成軒棠興趣大增,他太了解江衡了,這家伙對女人的敏感度是與生俱來的精準,他看上的,鐵錯不了。
「你用什麼辦法讓她言听計從?」
「抱歉,離這個階段尚差十萬八千里。」江衡泄氣地跌進沙發里,狠狠吸了一口成軒棠遞來的香煙,白色的煙霧打鼻孔里爭先恐後而出。
「這世上還有你辦不了的事?」稀奇,真的很稀奇,成軒棠對這個叫巧子的女人,是越來越興味盎然了。
「我跟她要不是上輩子結了深仇大恨,就是這輩子八字嚴重犯沖。」江衡無奈地攤開雙手,「這件事你去搞定它。」
「沒問題。」有錢能使鬼推磨,女人再難搞,不過是要的數目大一些,在那種賣笑的地方,不會有三貞九烈、視錢財如糞土的。
「給你一個忠告。」江衡譏誚的說︰「不要企圖拿錢砸她,那個女人跟錢也有仇。」
成軒棠忍不住大笑三聲,「江湖奇女子?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去會她一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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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樓里連續第二晚香蕉大王作東,把二三樓全包了,小姐們爭妍斗艷,傾巢而出。
麗紅照規矩侍立行觴,上魚翅時,親自幫忙盛好一碗碗,殷勤端給主客。
巧子為避免引人注目,特地繞道從後花園邊角甬道潛回廚房。
有人拿栗子丟她,一個、兩個,又一個,紛紛打在她肩背上。
「阿國,你給我下來。」除了他,沒有人會跟她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阿國是她的死忠兼換帖,兩個人曾一起在大街上行乞,也曾到菜市場撿食別人不要的菜葉充饑,正因為這份深厚的情誼,常常讓他搞不清楚狀況,也不管巧子是否方便,閑閑沒事就到天香樓找她聊些五四三。
「你上來。」阿國坐在一根橫跨到池邊的大樹干上,手里晃著一包糖炒栗子,要巧子上去跟他分享。
「不行,我還要去工作呢。」
「安啦,阿喜官出去了,快上來,我留了個視野絕佳的位置給你。」
忙里偷閑是人世間一大享樂,巧子只遲疑了下就爬上去,和阿國並坐在高高的樹干上,搖晃著兩條腿。
「給你。」巧子在他手里塞進一些東西。
阿國低頭一看,是兩張十元的鈔票。
「留著吧,你在這里工作也是很辛苦的,老拿你的錢,實在過意不去。」阿國剝了一顆栗子放進她嘴里,「燙哦,慢慢吃。」
「唔,很香很甜。」巧子邊吃邊問︰「你媽媽的病怎麼樣了,還要服用那貴死人的藥?」
「是啊,不過,現在我已經能夠負擔了。」他臉上泛起興奮的笑容。
「什麼意思,你能負擔了?」她曉得阿國在香蕉園工作所賺的錢,有時連糊口都不夠呢。
「反正我有辦法就對了。」阿國催她趕快吃,否則栗子涼了味道就差了,「跟我出去走走?」
「現在?」萬一阿喜官回來怎麼辦,存心害死她嗎?
「麗紅答應幫你跟阿喜官請一天假,我帶你去天公廟吃咸稀飯。」
巧子都忘了,今天是大年初九玉皇大帝誕辰,天公廟那里一定熱鬧非凡。
愛玩是人的天性,她只略略考慮了一下,就決定跟著阿國去逍遙。
天公廟離天香樓有點距離,搭三輪車大約要半個鐘頭,連走帶跑繞小路的話,則二十幾分鐘可以到達。
盛況空前的大廣場上,三個野台戲都已經開始上演,當吶、鑼鼓聲甚囂塵上,震得人耳朵都要聾了。
阿國帶著巧子來到廟後,熱騰騰的稀飯剛出爐,他們各盛了一大碗,蹲在大樹下唏哩呼嚕吃得好不痛快。
「巧子,」阿國突然開口,「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再這樣過下去,真不曉得哪年哪月才能出人頭地?」
「我沒想過要出人頭地。」氤氳的蒸氣將巧子冰冷的臉頰烘得紅通通的,煞是好看。
「但,你總也不希望一輩子窩在天香樓那鬼地方,讓阿喜官呼來喚去吧?」
巧子怔愣地抬頭盯著他的眼,「想說什麼就直說,拐彎抹角干麼。」
阿國憨憨地掀動嘴皮子,「在你面前,我是藏不住任何秘密的,呃,有一個人,他說想找你合作,發一筆大財,真的很大哦,我們幾輩子都吃喝不完。」
「這麼好的事會輪到我頭上?」度過了十幾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她的字典里早已找不到「幸運」、「美好」、「富貴」……這樣的字眼。
「起先我也不相信,不過那個人解釋完之後,我就信了八成。」阿國表情認真的看著她。
巧子約略猜出一點端倪,「那人」九成九是江衡。
「如果你不是太生氣的話,我要往下說嘍。」
巧子白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吃著碗里的熱粥,眼中有著難解的哀怨。
「他說,有個日本老太太,叫山本什麼的,懸賞一百萬,希望能找回她十五年前在台灣失散的孫女。一百萬耶,我做夢都不敢想象那是多大一筆錢。」
巧子眼眸突地一亮,晶燦的星芒飄得好遠好遠。
「真有這種事?」她問話時,神色依舊陷入一片迷離。
「那人有留電話和地址,料想是錯不了的。」阿國見巧子也有幾分興趣,急著再行進言,「那人說,你很像日本人,說不定你就是日本老太太要找的孫女,你想想看,你從小就——」
「萬一不是呢?」巧子冷冷的打斷他的口沫橫飛,「江衡不是個好人,他的話要是能听,你都可以當縣長了。」
「不是江衡。」阿國並不介意巧子「看貓沒有點」,一副瞧不起他的樣子,他自知自己出身不好,又沒念過幾天書,當縣長的確難如登天,「我說的那個人是成軒棠。」
說曹操,曹操就到。
成軒棠一派俊朗,似笑非笑的從大樹後走來,手里持著一包荷葉包里的鹵味,擲給阿國,兩眼卻盯著巧子。
「是江衡叫你來的?」巧子先發制人。
「算是吧,你覺得如何?」
這人倒是干脆,一句廢話也不多說。
巧子臉容一斂,「給我一點時間。」
「行,三天後,我來听你的答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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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花廳上傳來的樂音吧,這笛聲竟如此溫柔,巧子獨自坐在回廊下,蒙朧憶起一段遙遠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