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嘖嘖有聲地啜進一口茶水,再將杯子重重放回桌面,發出極大聲響,似有所嘆,而他也真的嘆了出來︰「我說老張,咱們這差使可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麻煩哪。」
「可不是嗎?」另一人跟著嘆口氣。「捕快這差使愈來愈不好當了,自個兒縣城里的賊都抓不完了,還得抓那壓根兒不是咱們浦陽縣的人。誰曉得那惡賊會不會經過咱們縣城,你說是不,老林?」
林捕快慨然再嘆︰「听說這是總督大人的命令,咱們縣令才幾品官,怎抵得過總督大人一句話?」
「說得極是,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張捕快為自家大人叫屈。
「最可憐的是咱們吧。平日就得巡城,現下還得加強巡邏,整座浦陽城這麼大,走得我一雙腿酸死啦。」林捕快說著,捶起酸疼的腿來。
「那惡賊就別給咱爺倆抓到,要不先扒他一層皮再說。」
「就是!」林捕快憤然道︰「若非他挾持的是咱四川首富的閨女,怕危及傅家千金的性命,我早上報縣太爺,請他老人家貼出懸賞告示,看那惡賊還敢不敢進咱們縣城來。」
張捕快猛點頭。「沒錯沒錯,如果能貼出告示,那賊人怕失風被捕,就不會進城;不會進城,咱們就不必這麼辛苦地巡城,也不必暗中打听是否有人挾持一名姑娘往西行了。」
「不過……」林捕快猶豫了好一會兒,方續道︰「听說那惡人身長七尺,身著上黃布衫,頭綁卍字頭巾,手持齊眉棍;我還听說那棍上有個機關,能易棍為槍,長槍一出,見血封喉,殺招凌厲,咱們尋常捕快,會的也只是些拳腳功夫,真要打起來,恐怕不敵。」
「我也听說那惡賊殘暴,天生婬棍一個,這傅家千金被他擄了去,怕是清白有損、貞節已失,可憐哪……」張捕快頓了頓,突然賊笑了起來︰「但听咱住在成都的表親說啊,這首富傅仁豪的閨女相貌平平,也許那賊人看不上眼,只想劫財不想劫色呢。」
「這樣說未免有失厚道。」林捕快皺眉。
可張捕快似乎打開話匣子,嘴巴停不了,繼續道︰「那就真不知是傅家千金的幸還是不幸了。不劫色,證明傅家千金的確其貌不揚;劫了色,對姑娘家的清白有損,怎麼想,都是一個『慘』字哪。」
「別說這種缺德話。」林捕快阻止道,「當心損陰德啊。」
「我說的是真的啊,不管那賊人有無奸污人家閨女,這孤男寡女的共處這麼些時日,早就沒啥清白可言,只怕將來傅老爺得準備好大一筆嫁妝,甚至送上全部家產,才能找到東床快婿。正所謂『重賞之不必有勇夫』,不過就是這個道理--」
「原來是這個道理啊。」一道大嗓門突然插話進來。
哆一聲,兩名捕快還來不及看清對方,碩偉的身形已霸住身邊空著的板凳,還揚聲喚來店小二--
「小二,來兩壇汾酒,再來一盤醉雞、翡翠芙蓉、蔥蒜滑魚、醋溜白肉!」
本嚕!豪華的菜色听得兩名捕快口水直流。
「不介意小弟我與兩位大哥同桌共食吧?」
林捕快這才得空插嘴︰「閣下是--」
「在下姓『陸』名『仁賈』,見過兩位大爺。l
陸……陸仁賈?兩名捕快對看一眼。
雖覺這名字古怪,卻又說不上是哪兒怪,倒是見好酒好菜陸續上桌,張捕快嘴饞得要命,也就不管對方是圓是扁,拱手一拜--
「原來是陸兄弟,久仰久仰。」說罷,立刻夾起一塊醉雞塞進嘴里。既然要同桌共食,他這雙箸也不得毫不遲疑,大啖美食。
林捕快生性較謹慎,拱手回禮。「陸兄弟何以出手如此闊氣?」
「實不相瞞,小弟生平最好美食,但一人食量有限,不如與欣賞之人同桌共食,一來不至于浪費,二來又可結交江湖朋友,一舉兩得,豈不美哉。」陸仁賈客氣地說。
「原來如此,那在下也不客氣了。」客套過後,林捕快也舉箸動得飛快。
捕快的薪俸不多,這等美食更是少見,是以,兩人埋首苦吃,無暇發現這位突來的「陸兄弟」一雙箸動也沒動過。
「方才听兩位爺的口氣,似是衙門中人?」
「正是,在下二人正是浦陽縣城的捕快。」
「原來是差爺,失敬失敬。」陸仁賈再次拱手為禮,續問︰「方才見兩位臉色凝重,不知為何事所擾?」
林捕快放下筷子,嘆了口氣,緩緩道出事情始末。
話才說到中途,吃得半飽的張捕快插嘴進來︰「那惡人就不要被大爺我逮到,不然我鐵定扒他的皮、拆他的骨。」
「哦?」陸仁賈挑了挑眉峰。「不知那賊人相貌如何?」
張捕快一臉厭惡,活像那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就站在他面前似的。「那人身長七尺,壯碩如熊,面目猙獰更勝鐘馗,手長過膝、雙耳垂肩,一臉虯髯煞是嚇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壞胚子。」
「喔。」陸仁賈點點頭,試著想象一個雙耳垂肩、手長過膝、貌丑勝鐘馗的大壞蛋。「听差爺形容,人長成那副德行,還算是人嗎?」
「呵!」身後另一桌飄來細柔的笑聲。
陸仁賈怪異地咳了咳,鄰桌的笑聲才悶悶地收回,彷佛笑的人以掌捂住了嘴。
兩個捕快顧著吃吃喝喝,無心注意這細節。
「不知那人是何打扮?」陸仁賈又問。
此時,酒過三巡,林捕快話說得有些結巴,「土、土黃色布衫……呃!」打了個飽嗝。
「像我這樣的土黃色?」陸仁賈拉拉自個兒衣襟問。
「沒、沒錯。」張捕快也是微醺,點點頭。「頭上綁了條卍字巾……」
「像我這條?」他指指額前的卍字圖樣。
「是、極是。」兩位捕快一起點頭。
「手執長棍?」陸仁賈自腰背抽出短棍,沒兩三下,僅有半臂長的短棍變成長棍。「像這樣?」
「還可以……易棍為槍。」林捕快補充道。
當!擯頭冒出銳利的銀色槍頭。
「對對對,就是這樣!」張捕快鼓掌叫好。「陸兄弟,你是真人不露相,厲害!竟然也可以--」話陡然一頓。
不對!兩名捕快像在冬天被澆了頭冷水,乍時清醒。
「你!」林捕快指著他。
「惡賊!」張捕快跟著叫。
沒錯,這「陸仁賈」正是原君振,他朝兩人投去燦如艷陽的笑容,伸長鐵臂拉來坐在鄰桌、早忍笑忍得肚子泛疼的傅惜容。「她是我未來的內人、你們口中的傅家千金。」
「小女子傅惜容,見過兩位差爺。」傅惜容笑瞇眼,朝兩人一福身。
「妳!」張捕快不敢相信。
「被挾持的傅家千金?!」林捕快尖呼。
原君振搖搖手指,捻起兩顆花生米,咻咻兩聲,打上兩人穴位,制住他們的手腳。
尋常時候,原君振是不會故意尋官府麻煩的,要不是听這兩個家伙愈說愈夸張,甚至污辱到他的心上人,他才懶得跟這些笨蛋耗。
「兩位看清楚啦,內人才貌雙全,足以吸引英雄豪杰如區區下才在下本人我,用不著準備大筆嫁妝,反倒是我要苦惱得準備多少聘金,好讓我未來丈人點頭答應將閨女嫁我才好哩。」
「君振。」傅惜容啼笑皆非。
「你們說是也不是?」
「是……是……」人在刀口下,兩名捕快怎敢不應和?
「很好。」原君振滿意極了,挽起傅惜容的手臂欲離去。「後會無期了,兩位差爺。」
「惡、惡賊!」張捕快心急喚道。
「嗯?」原君振回頭,重重一哼。
「不不不,我是說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