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啟唇的笑太少見,而他在這瞬間意外發現她的笑容與笑聲,要命地具有某種說不上來的感染力,連他的嘴唇也跟著不自覺地往上揚,就連心--也要命地鼓動怦然。
懊死!原君振暗咒在心里,鐵拳泄憤地朝前頭直轟。
「哇嗚!」驟然接招,原小俠慘叫一聲,整個人往後倒。「為什麼又打我?!」要打也要先通知一下,讓他作好心理準備嘛!
「因為你該死。」原君振遷怒地說。
第四章
原小俠,家中排行老七,下頭還有幾個小蘿卜頭供他使喚,但他並不滿意。
先不論他怎麼對待下頭幾個弟弟妹妹,上頭兄姊們的欺壓,才是他最大的痛。
在原家,男子十五即成年;既然成年,理應接受諸多考驗以鍛煉堅忍不拔的毅力、修練更精湛的武功--這是原家長輩們的說辭。
但說穿了,就是假「鍛煉」之名,行「虐待」之實!
天殺的!欺負人就是欺負人,誰說欺負年滿十五的他叫「鍛煉」,他欺負底下的弟弟妹妹就叫「虐待」?!
「呃……我想兄弟姊妹之間,還是和睦相處比較好……」听了四、五天的「原小俠滄桑史」,傅惜容怯生生地作出中肯的結論。
「妳不懂的,姊姊。」原小俠重重嘆了一口氣。「我們原家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和睦相處」這四個字,兄弟姊妹成天打打殺殺的,根本不是尋常人過的日子。」
「所以你和原公子才會離家出走?」
「什麼離家出走,應該說是闖蕩江湖︰像我這樣,行走江湖,見義勇為,將來好揚名立萬--哎喲!」原小俠後腦勺突遭人偷襲。「哪個小王八蛋竟敢暗地偷襲小爺我?!」
「你膽敢再吐出一個髒字,我就打得你滿地找牙,沒工夫說話!」原君振甩甩送上爆栗的手。
要這小子陪傅姑娘在小鎮外的茶棚等他,結果呢?一回來就听見這小子三句話有兩句半是髒的,也不怕污了人家千金小姐的耳,呿!
「才十幾歲就說得一口渾話,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麼教的。」他再捶一拳,很滿意自己听見的哀嚎聲。
「不就跟教你的方法一樣嗎?」抱著腦袋躲在傅惜容背後,原小俠咕噥道︰「呿,我爹娘不就是你爹娘嗎?說得好像跟你沒啥關系似的……」
「你在嘀咕什麼?」原君振挑高一眉。
「沒!沒什麼!」原小俠趕緊說。好險,沒給他听見。
嘻!遮容的帷帽下,笑聲輕逸。
銀鈴般的笑語與不經意露出的貝齒近日頻繁出現,傅惜容知道這不合「笑莫露齒」的閨箴,但原諒她,原公子與小俠的對話真的……好好笑!
向來樂天開朗的原君振幾乎要嘆氣了。
一開始,態度戒慎恐懼的她,讓他覺得不耐煩︰而現在,因為日漸熟識而安心的她,不時露出令他怔忡的神態,這令他煩惱。
再這樣下去還得了!他搖頭。不妙,大大的不妙!
「原公子不想喝茶嗎?」傅惜容送上茶水的柔荑僵在半途。
原君振搖波浪鼓似的腦袋頓時停下。「啊?」
「嘖嘖嘖,四哥真不解風情、真不識情趣、真不給姊姊面子,真是--」
「你想死得『真』淒慘,可以繼續再說下去。」原君振接過茶杯,一口飲盡。
「那個……」為緩和氣氛,傅惜容難得地主動啟口提問,好移轉原君振的注意力,「洛河鎮可有馬車出售?」
「沒有。」原君振放下茶杯,想起自己為買馬車一事奔波的原因,目光如劍殺向自家七弟。
顯然,傅惜容的心意雖然可取,但她努力的方向有相當嚴重的錯誤,非但沒為兩人緩頰,反而勾起舊恨。
不知死活的原小俠軒眉一掀,責難道︰「又是沒有。都經過三個鎮了,怎麼還找不到一輛馬車?四哥,你確定你有認真在找?」
「若不是某人,我需要這麼忙嗎?」該死的,當初光顧著答應傳姑娘前往成都協尋黃金連理枝,竟忘記他四川老家那一窩天南地北亂竄的家人,好死不死的,還遇上最麻煩的小表。
真是……嘔!很嘔!有夠嘔!
「蘇!」他大口喝盡暗惜容再為他添注的香茗。
平心靜氣後,原君振轉向坐在對桌的佳人,神情為難。「這鎮太小,根本沒有人出售馬車,甚至沒有一戶人家擁有馬車,所以--」
帷帽的紗巾隨著傅惜容輕搖螓首而擺動。「沒關系的,原公子,這也是不得已的。若我會騎術,也不用委屈原公子與我同乘一騎,我知道原公子是不得已的,惜容衷心感激公子的好意。」想起兩人同乘一騎的親昵,紗巾後的小臉悄悄地泛起酡紅。
「慢,妳的意思是,我是不得已的?」
「四哥是不得已的?」原小俠也很驚訝。
不可能吧,這些天他死皮賴臉地跟著他倆一塊兒走,怎麼也看不出四哥臉上寫著「不得已」三個字啊。
相反的,他覺得自家四哥臉上掛著很得意的笑,像極偷腥的貓兒,連帶這些天他原小俠挨的拳頭在力道上也減輕許多。
「不是妳不得已?」原君振訝然問出口。
這要她怎麼答?傅惜容羞惱地想,最後索性抿唇不語。
愣了一會兒,原君振才發現自己這話問得語病百出,猛搔腦袋,平常聲音大又忒愛說話的人,嘴巴突然變成密不透風的蚌殼。
另一邊,傅惜容雙手握著溫熱的茶杯,螓首低垂,羞得不敢看向任何人。
至于原小俠--
正處于驚魂未定的疑懼狀態,一時間無法回神。
敝怪隆得咚!是他眼花,還是作夢?
臉皮厚如長城城牆的四哥竟然會害羞?!
策馬經過清平鎮,恰逢該鎮一戶大富人家舉辦婚事,在鎮中廣場又是戲班、又是雜耍的,與全鎮居民共享喜樂,熱鬧非凡。
原君振本想繞道,偏清平鎮位于兩處狹長山谷之間,沒有其他通道,一行三人只好牽馬經過。
順著洶涌的人潮一路向西行,原小俠除了那雙好奇四巡的眼楮,還算安分,牽著馬匹,乖乖跟在後頭。
暗惜容則像個無助的孩童,依賴意味濃重地緊拉原君振的衣角,怕被人群沖散,迷了路。
原君振也由著她去,眼下人滿為患,只好讓她就這麼拉著。
只是,隨著人群的推擠,他的衣角也給拉扯得愈來愈不象樣。
「失、失禮!」在原君振後頭,怯生生的驚呼不時傳來,時而伴隨著踉艙的步伐,連帶扯住他的腳步。「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原君振不用回頭也能想象傅惜容一手拉他衣角,一手按住遮臉的帷帽,舉步艱難又不時踩到人的狼狽模樣。
「唉。」深深一嘆,他壯碩的身形一頓,轉身將辛苦跟在後頭的女子扣腰一抱,緊鎖在身側。
「原、原公子?」傅惜容眼中掠過一抹驚慌。
「這樣會比較好走。」他側身權充她的盾牌,逐一擋開人牆,讓柔弱的傅惜容得以邁步前進。
「多謝公子……」紅著臉,傅惜容暗自慶幸這會兒所有的人都忙著湊熱鬧,沒人有余暇往這兒探看。
這樣的親密不合禮教規範,但……令她覺得安心。
不知怎的,她發現自己只要在他身邊,便會變得勇敢一點,心也會篤實一些,不像獨自一人離開成都時那樣,終日小心戒慎、惴惴不安,就連住宿客棧也不敢熟睡,怕半夜發生什麼事。
這些情況,直到遇見他,他答應隨她回成都後,便不再發生。
在他身邊,她總是能安心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