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嚕……還沒嫁人……」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
「我咕嚕……咳!有喜歡的人……」
她有心上人?!泅水的左臂頓住,河水立刻吞沒他倆,兩人被迫灌進一大口水。
現在不是震驚錯愕的時候,沈宜蒼告訴自己要振作,雙腳交互打水,將兩人送出河面換氣。
「咳咳咳,我喜歡的咕嚕嚕……」
「閉嘴!」沈宜蒼心緒大壞。「再說話,我就丟下你!」
此話一出,他立刻感覺腰間被人抓緊。
「不行咕嚕……」她好冷好冷,右臂又好痛,肚子快被水撐破了。
嗚……她是不是快死了?
眼前漸黑,身子愈覺冰冷,她真的離大限之期不遠矣,嗚……
如果快死了,那……她不說不行!
「喜歡的咕嚕嚕……就在身邊咕嚕!死前不說咕嚕嚕……我會遺憾,做鬼咕嚕嚕……」
不行了,手臂好痛、身子好冷、肚子好撐……
一陣急流撲來,打上薛霞飛後腦,將她卷入冰冷的黑暗之中。
第七章
「公子不必擔心。」身著白衫、以紗巾遮面,只露出一雙黑瞳的婦人收回銀針,離開床沿。
「霞──薛姑娘的情況如何?」沈宜蒼著急的問。
熬人先是愣了下,旋即以柔細的嗓音輕聲道︰「飛兒只是氣血稍失,又受到驚嚇,嗆了幾口水,休養數日即可。」
「多謝夫人。」沈宜蒼抱拳一揖。
「公子不必多禮。」蒙面婦人提醒道︰「我會差人前來照料飛兒,沈公子不必守在床榻旁。你面露疲憊之色,最好也回房休息。」
「不。」沈宜蒼低聲拒絕。「我想等她醒來。」
熬人正要開口說話,房門突然發出咿呀一聲打了開來,一名佝僂老嫗進房,朝婦人瞥視一眼。
「回房休息吧。」粗嗄的嗓子像遭石子磨過似的。
「不,在下──」沈宜蒼正要回話,卻被打斷。
「不是說你。」老嫗掀了掀眼皮,銳眸掃向沈宜蒼,最後落在床榻上昏睡未醒的薛霞飛身上。「好個霞飛呵,竟敢出這紕漏,還拖累旁人。」
「在下並不覺得被拖累。」沈宜蒼趕緊說。
「我指的不是你。」老嫗冷淡的眼神朝他一瞥,當場窘得他萬分尷尬。
「玉兒……」蒙面婦人柔聲開口。
這一喚,不禁讓沈宜蒼有些疑惑。這兩人是什麼關系?怎麼看這蒙面婦人都比老嫗年輕,為何喚得如此親匿?
「你瞧個什麼勁兒?」老嫗瞪住他。
「赫!」沈宜蒼回神時,就見老嫗的臉近在眼前,嚇得他倒抽一口氣。「老人家您──」
「你不笨,還知道要帶她回來。」
狂妄的語氣讓沈宜蒼皺眉,但礙于對方年事已高,他只能容忍。
他一雙黑眸定定落在床榻上的人兒身上。「薛姑娘在昏迷前提過這里。」
當他拖著她上岸後,立刻在河泉鎮雇馬車直入西安城,照她說的找到逸竹軒──一處買賣古玩珍品的商肆,也是「找」的根據地。
「年輕人……」老嫗開口了。
「呵。」正要走出房門的蒙面婦人突然頓住腳步,輕笑出聲。
直到老嫗厲眸瞥去,婦人才緩步離去。
心有所系的沈宜蒼沒有發現兩人交會的目光,憂心地凝視床榻上臉色仍顯蒼白的人兒。
「沈公子。」
「老人家有何指教?」他問,未移開目光。
老嫗咳了咳,粗嗄地道︰「你擔心我家霞飛?」
「是。」答得毫不遲疑。
「‘找’的人接下買賣,就算為此喪命也不會有怨言,沈公子毋需在意。」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對任何人都一樣?還是因為對象是霞飛,所以沒辦法無情?」老嫗再問。
「見他人為自己受傷,沒有人能不動情。」
「公子的意思是──」
不是沒有想過他和她之間會有怎麼樣的發展,在流芳鎮听見她沖動下月兌口而出的話之後,心中對她的感覺也更加明確。
在京中,他見過不少名門閨秀,但始終沒有人能令他動心,無論是哪家千金,怎麼看都是一個樣──嬌弱無力、溫婉含蓄,謹守禮儀規律,一生所有大小事情全交由他人決定,沒有自己的想法。
相較之下,號稱闖蕩江湖多年的薛霞飛自有一份獨特的神采。
「游遍五湖四海,尋盡天下奇珍──開心的是尋得稀世珍寶那瞬間的成就感,高興的是天下美景、奇風異俗淨收眼底的快意。沈宜蒼,你真該嘗嘗拿天當被蓋,把地當床臥的滋味!你會喜歡上這滋味的!」
那是第一次露宿野嶺時她說的話,用一種愉悅恣意的表情這麼說著。
那時她的舉動、凝視前方的灼亮雙瞳、說話時的奕奕神采,如今仍深刻烙印在腦海。
憶起初遇的情況,沈宜蒼唇角不自覺泛起柔笑,長指成勾,將薛霞飛散在頰上的凌亂發絲勾攏至耳後。
這超出禮儀的親匿舉止,點出某些深藏在他內心的情愫。
從一開始的交惡,到之後的接受,至今更進一步的了解,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這樣,但……
就這樣吧,也未嘗不好呵。
「公子?」
「老人家見多識廣,自當了解在下的意思。」
兩人對談間,沈宜蒼始終沒有回頭。
是以,他錯過老嫗投來的視線──
那疑惑不解卻又詭譎的視線。
「唔唔……唔我快、快死了!唔唔唔啊──」
腦門一記吃痛,薛霞飛「哎喲」一聲,整個人突然跳坐起來。
「好痛,嗚嗚……做了溺死鬼之後,還被閻羅王敲腦袋,我好可──咦?」不太對,剛剛那記叩腦門的勁道有點熟,像是──「嗚哇哇……連鴻哥哥也下地府來了,嗚嗚……」
啪!再一響,這回加重了力道。
「笨丫頭,睜大眼楮看清楚點,這里是逸竹軒,不是陰曹地府。」守在床側的青衫男子好氣又好笑地道︰「還有,我怎麼看都是長命相,別老想把我往地府帶去。」
「鴻哥哥?!」真的是他!薛霞飛傾身向前。「我怎麼──」看看四周,這是逸竹軒內專屬于她的廂房。「我怎麼會在這兒?」
「沈公子帶你來的。」俊逸中帶幾分陰柔之美的男子臉上揚笑,神情寫著對妹子的呵寵。「你睡了兩天兩夜,總算知道要醒了。」
「他人呢?」
「和玉兒在大廳談正事。」
談正事?薛霞飛甫回復血色的臉,瞬間又刷上慘然的灰白。「完了……」
「怎麼了?」範儒鴻伸手撫上她一頭早亂得糾結的發。「天還沒塌,你用不著這麼緊張。」
「天是沒塌,但我砸了……」她哀號,賴進視若兄長的範儒鴻懷里。「鴻哥哥,我的差使砸鍋了啦……」
範儒鴻挑眉。「到西域還有一半的路程,說砸鍋未免太早。」
「還不就是你們家那個孔老頭害的,說什麼男女什麼不親的,死都死了,還說那麼個廢話做啥,唉。」
她說的是「男女授受不親」吧?範儒鴻暗嘆在心里,深為妹子的不學無術汗顏。「這句話不是孔夫子說的,是孟子說的。」
「差不多啦。」她小手一揮,視儒學兩大宗師為棘手人物。「都是死後還愛亂說話的老頭子,姓孔姓孟還不都一樣。」
「霞妹──」
薛霞飛突地嗚咽起來,打斷了他的話︰「嗚嗚……他以前說過想換人帶路,這下好了,我在擎虎山沒保護好他,反倒累他救我,現在他又跟玉兒在談正事……」
一路推想下來,薛霞飛得到的結論只有一個──
「嗚哇哇……他一定是在跟玉兒談換人的事,嗚哇……」直腸子的她藏不住情緒,趴在範儒鴻懷里哭叫起來。「一定是這樣,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