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寺廟。」
「不,寺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她抬起手,食指與大拇指比出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縫,來表明這一小部分有多小。「里頭有公園、游樂場,還有傳統商品購物街,和以前的電視、電影布景建築,更有日本傳統的伎藝表演和建築物。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真的?」
黑崎蘭皺眉反問︰「天使可以隨便懷疑人類嗎?」
「不可以。」她說得對,他不該懷疑她。「我們進去。」說完,反而是他牽起她的手向正門走去。
才踏出幾步,巨大的紅色燈籠便映入兩人眼里。
「這是雷門燈籠,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燈籠。」
無情點頭,瞥了一眼便往里頭走。他只想盡快繞過廟宇,這地方令他難受。
但是,走沒兩三步,他就被眼前人類的動作給吸引,同時也覺得奇怪,空出的另一手指向周圍著不少人、正冒著燻煙的鼎。「那些人在做什麼?」
黑崎蘭順著他的手看去--「那是淺草寺的香爐,他們正在把香灰沾到自己身上。傳說香爐的煙具有法力,沾到頭就會變聰明,沾上臉會變美麗,我們是這麼相信的。」
「妳的意思是香灰沾到哪里,哪里就會變好?」
「是的,傳說是這麼說的。」黑崎蘭樂于充當大和文化解說員。
他輕揚嘴角︰「那麼妳該讓妳的嘴去沾沾香灰,才不會老說些嘲諷人的話。」
黑崎蘭斜睨微笑的他。「你也該把心挖出來沾沾香灰,看能不能變好一點,讓你比較像個天使。」
「天使沒有心。」
「真的假的?」她不信,手掌偷襲他左胸。咦?真的沒有心跳。「沒有心怎麼活?」好驚訝。
「我們不需要心。」
「那……你干脆整個人到香爐里滾上一圈,把人變好吧。」
「東方的神明會幫助隸屬于西方的天使嗎?」
「哈哈……好問題,你可以進去跟祂打交道問問看。」她推他,笑得險些喘不過氣來。
無情也笑了開來,「如果真的有效,凱米耶魯會將這個香爐帶回天堂,對付我和無欲、無求。」
「無欲?無求?他們又是誰?和你一樣是天使?」
「應該說我們是一體共生。」他解釋,但解釋得模模糊糊。「說了妳未必懂,他們和我,就像你們人間所說的兄弟姊妹,這樣說妳應該比較容易懂。」
黑崎蘭微微頷首,往他左後方看了下,「在這等我。」丟下一句話便跑開了。
一會兒,她手里拿著一個紙袋跑回來。
「這是什麼?」他低頭,看向紙袋里冒著熱氣的東西。
「鯛魚燒,日本名產之一。」她拿了一個給他。「這是紅豆餡的。這家鯛魚燒是淺草最有名的。」
見她拿起一個咬了口,無情見狀,也跟著試吃一口。
「如何?」
「還不錯。」
「我就說吧,」黑崎蘭咧開嘴笑得燦爛。「這里多得是道地的大和食物。」話里有著自滿和驕傲。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笑得如此輕松自在,忍不住也隨著她略顯稚氣的笑揚起唇角。
「往這邊走。」愉悅的心情讓她精神為之大振,雀躍地拉起他的手,牽引他離開寺廟,往更里頭走去。
無情任由她牽著跑。
她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他很疑惑。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也沒達成她什麼願望,但是她卻露出過去他從沒看過的笑顏,為什麼?
還有另一個問題。
當她笑的時候,他感到輕松自在,甚至也跟著微笑,這又是為什麼?
他疑惑,卻沒有問出口,因為跑在前面的黑崎蘭突然松開他的手,彎腰掬起一把粉紅色花瓣往他灑過來。
此時正值四月時節,春櫻盛開之季。
變了大半天,最後他們選擇在一棵櫻花樹下休息。
和風輕吹,不時卷落盛開的櫻樹花辦,點綴透明的空氣,繪出落櫻飛雪的景致,引人駐是觀賞。
黑崎蘭躺在草皮上,雙手置于腦後,閉上眼享受這難得的輕松,任由粉粉的櫻花拂身。
無情則選擇坐在樹下,不知怎的,在他四周漸漸飛來許多鳥類,連他的肩膀、手臂上也停了兩三只。
由于實在有太多鳥聚在一起,此起彼落的鳥叫聲,終于吵得黑崎蘭睜開眼,這才看見這幅景象。
「這些鳥是怎麼回事?」
「動物比人類靈敏。」無情輕輕動了下食指,讓指上的綠繡眼飛離。「牠們感覺得出誰有害、誰無害。」
「牠們知道你是天使?」
「不,牠們只知道我無害。」
「我也沒有害牠們的想法,為什麼牠們不靠近我,只靠近你?」她不懂。
「人類有情感的波動,但我沒有;對牠們而言,我可以是樹是花是草,也可以是同伴。」
「你的意思是說你現在是只鳥?」
無情給她一抹微笑。「妳要這麼說也可以。」
「如果你的意思是指內心空靈的境界--」她環視停駐在無情身邊的鳥,「我以為我的內心應該空泛得可以,結果還是有人類的情緒存在,我還是會有喜怒哀樂、會有愛恨瞋痴。」所以鳥才不靠近她,因為她是人類。
「妳是個人,自然會有這些情緒。」他引領一只小黃鸝停駐于坐在女圭女圭車內笑呵呵的嬰孩面前,看見嬰孩伸出小小的手要模黃鸛鳥的動作,他淡淡一笑。「有時候我很羨慕你們擁有情緒。」
「哦?」黑崎蘭揚起柳眉。「天使也會羨慕人類?這可稀奇了。」
「人類可以大哭大鬧、大笑大叫,但是天使不能,即使有沖動想大哭大叫、大鬧大笑也做不來。天使的體內有無形的枷鎖存在,限制我們的一言一行,無法像人類擁有極端的情緒變換,只有如漣漪般的輕微波動。天使應該平和、毫無情緒與私心,上帝創造天使時便是這麼規定,所以每個天使都是如此,倘若情緒起伏太大,束縛在這里……」他指著左胸。「……的鎖煉會收緊,警告天使注意言行。」
「很殘忍。」黑崎蘭說出自己的感想,「也許有天使會希望自己能大哭大鬧、能表達情緒對不對?好比像你。」
無情抬眼迎視她,頷首。「對,好比像我。多數天使滿足于平靜祥和的天堂,但對我而言,那卻意味著一成不變的單調生活,我想要有所變化。
「正如妳听說的,一天到晚出現在人類面前,問『你的願望是什麼』、『你想要什麼』,或者是守護人類等等,諸如此類的工作很無趣,從我有記憶以來,人類想要的東西幾乎沒有什麼不同,真要比較,只有愈來愈貪婪,而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成就人類愈來愈無法滿足的想望。這樣的想法在天堂來說,無疑是異端邪說,但--」
「但你無法壓抑。我猜你大概只能板著臉在天堂度日,或者,你算是天堂里離經叛道的壞天使。」她了解地接下話。
「離經叛道的壞天使。」無情重復,心有同感地笑了。「也許正如妳所說的,我不認為自己是個好天使,也不會以上帝的標準來評價人類,我自有一套準則。」
黑崎蘭抱著曲起的膝蓋,將臉頰靠在上頭,笑睨著他。「嗯,你有你一套溫柔詩人的方式。」
無情訝異地雙唇微啟,而後斂起,上揚成淺笑。
見他不語,她繼續侃侃而談,連自己也下曉得為什麼突然話多了起來,「前幾天新聞報導,有個小女孩捧著一把糖果,直說是天使送她的禮物;還有剛剛那個小嬰孩,女圭女圭車扶手上有只黃鸝鳥停在上頭逗他笑。」她得意地迎視他錯愕的眼神。「也許你外表不似一般人印象中的天使,但你很溫柔,尤其是對待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