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這里?」她沒有發現自己的語氣有些急切。
無情垂下黑瞳深深望著她,看了許久,終于頷首。「嗯,留在這里。」
呼……她吐了口氣,隨後一愣。
她干嘛喘口氣慶幸?低下頭,她看見自己的手捂在胸口上。
「妳在看什麼?」她的舉動向來莫名其妙,看什麼、做什麼、說什麼--這三個問題成了他老掛在嘴邊的話。
「沒事。」她拍了下胸口。「只是放心。」
「放心?」
「沒什麼。」她拍拍他的手臂。「我等著吃你的中華料理。這道菜叫什麼名字?」
「佛跳牆。」他看了看食譜,提出打從著手做這道菜就有的疑惑︰「為什麼叫佛跳牆?我所放的材料中並沒有『佛』這種食材。」
「不是因為有佛才叫佛跳牆。」有意思的問題,可是問這問題,也足以彰顯出他的無知。「這只是個菜名,源出于中國清朝的一個秀才聞到這道菜香,即興做的詩句--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後人取它美味到連隔壁的神佛都會跳牆過來想嘗一口的意思,改叫佛跳牆;在這之前,這道菜叫做福壽全。」
「原來如此。」無情點頭,目送她步離廚房。
「哦,我忘了說件事。」她停下,回頭看他。
「什麼事?」
「下次做這道菜的時候,別用這個花瓶,我會買個廚房用的盅給你。」
「花瓶?」無情疑惑看向瓦斯爐上的「盅」,堅持道︰「這是盅,和我在圖片上看到的形狀一樣,只是少了蓋子,害我必須用別的東西代替。」語氣不無抱怨。
「它是花瓶。」她說,忍住狂笑的沖動,腦子里開始想象,當她嚴肅的父親見到自己心愛的骨董花瓶底部焦黑時,不知會有什麼反應?愈想就愈覺得好笑。「它不只是花瓶,還是中國清朝的骨董,市價六千萬日圓。」說完,還是忍不住破功,大聲笑出來。
無情則是一臉古怪地看她,不懂她為什麼而笑。
「動一動翅膀。」黑崎蘭替無情拆開翅膀上的白色繃帶,隨即感受到他揮動翅膀所引起的旋風。「看來已經痊愈了。」
「嗯。」無情看看翅膀,舒暢伸展的感覺,讓他柔化了緊繃的臉部輪廓。「人類的藥有特殊的療效。」
「我以為天使可以一彈指就讓自己無病無痛。」
「不可能。」任何事物都有它的極限,天使也不例外。「天堂有一處愈傷池,受傷的天使會到那里浸泡治愈。」
「那你為什麼--」她想問的是,為什麼他不回去?可不知為何,就是說不出口。
「沒有完成任務的天使,回不了天堂。」他淡道,絲毫不以為意。
黑崎蘭沒有答腔,走進自己的房間,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個紙袋。「送你,你會用得著。」
無情接下,打開拿出里頭的東西。「衣服?」
「你總得出門吧,難不成你要穿你的「天使裝』走在街上?我保證那會讓你寸步難行。還有,別忘了收起翅膀,要不然這衣服會被你撐破。」
「我知道。」當他是三歲的人類小娃嗎?對于她的好心提醒,他只感覺到嚴重的受辱,但看在她為他治傷又送他衣服的份上,他只有按捺住。
靶恩、知恩圖報是天使必須教導人類的事項之一,縱然他不是個稱職的天使,也會盡力做到。
「去換衣服,今天天氣不錯,我精神也不錯,如果你有興趣看看東京,我們就一起出門。」
「好。」
無情一彈指,一道光芒圍繞他全身,光線強得讓黑崎蘭睜不開眼,當她覺得不再那麼刺眼而試著睜開時,他已換好衣服站在她面前。
「有法力真是方便。」她提醒道︰「但別忘了,這里是擁擠的東京住宅區,這種光芒太引人注目,你應該不想讓別人知道我這里住了一個天使吧?」
「我知道。」她所顧慮的事並沒有錯。對與錯,無情一向分得很清楚,從不混淆。「妳的話我會接受。」
他這麼容易就接受她的意見,反倒讓她覺得奇怪。在日本,大男人主義得到完善的庇護和發揮,從他身上隱約可以看見屬于大男人才有的氣勢,再加上天使的身分,應該會讓他更武斷才對。
但他並不是這樣,從她認識他到現在,他接受身為人類的她的勸告,采納她提供的意見,只因他知道她說的是對的;雖然有時他也會對她的說詞加以反駁,但那是因為他認為那是錯的,而不是什麼大男人主義在作祟。
「你很重視事情的對與錯。只要是錯的,你一定會挑明了說,不會因為對象是誰而改變態度;同樣的,只要是對的,不管是人類或其它生物,你一律會尊重他們、接受他們。」
「沒錯。」他坦誠,對于她的觀察,並無任何被看透的困窘或不悅。她對他有觀察的興趣,表示她還存有些許好奇心,並非對周遭的事物完全死心,這是好現象。
然而,會觀察的不單只有她一個,他也利用這段相處的時間在觀察她。「我重視對錯的程度,與妳忽視周遭事物的程度相等。妳不在乎事情的對錯真偽,從不放心思在任何一項事物上,妳唯一執著的就是大和民族的傳統,妳的民族性強烈得超乎常人。」
黑崎蘭斜眼睨他。「你這是夸獎還是貶損?」
無情咧開嘴笑,似乎挺欣賞她突如其來的幽默感。「我忘不了妳為納豆辯護時的表情。」
「它是非常好的食物。」她十分鄭重地點頭。「營養豐富、低熱量、高蛋白質,是日本的食糧代表。」她握起小拳頭,煞有其事地說出結論︰「所以不喜歡納豆的人,我就不承認他是日本人。」
「我不屬于任何人種。」
她高傲地抬起下巴,一副法外施恩的表情。「所以我才容許你討厭納豆。對與錯,不是只有你才注重。」
無情聞言,只是莞爾一笑。
她是個有趣的雌性人類。相處的這段時間里,她的表現不若他在鏡池中所見的那般無趣、死氣沉沉;相反的,她對任何事都有一套屬于自己的見解,而通常這些見解都異于常人。
就在無情沉溺在自己的思緒里時,黑崎蘭抬頭凝視眼前少了翅膀、和一般人類沒什麼兩樣的他。
唉,天使應該是柔柔軟軟,感覺起來像棉花塘一樣才對,為什麼這個天使會有如雕像般有稜有角的臉部輪廓、超過一百八的身高、肌理分明的體型、陽剛的濃眉、細長的黑瞳、挺鼻、厚薄適中的唇,就像……就像一個帥氣俊朗的男人。
唉,天使應該長得小小、軟軟、笨笨的才對,至少,《格林童話》是這麼寫的。
「他們騙人。」
無情的思緒被她的低喃拉回來。「妳說什麼?」
「沒什麼。」討論這問題實在沒有意義,她揮揮手,往門口走去。「可以走了嗎?」
無情點頭,開始他的東京之旅。
黑崎蘭開始後悔帶無情出門--不,應該說是她後悔一出門就帶他來淺草寺。
「天使不進其它宗教的所在。」無情站在寺門前,雙腳像用強力膠黏在地面似的,任憑黑崎蘭怎麼推拉,就是分毫不動。
「去別的地方,否則我寧可回妳的住處。」
「淺草寺是佛教廟宇沒錯,」她試著向他說理。「但它同時也是個觀光景點,除了你所看到正門內的佛像外,我保證,里頭其它地方會讓你忘記現在所看到的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