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一箭中的,射得聶毫無招架之力︰
他說得沒錯,就算趁隙接近她,憑他手腳笨拙、口才遲鈍,也足以錯失良機。
但是——「愛一個人不應該要求回報,看見她笑,我就開心,這樣就夠了,我不求多。」
「貪心是男人的本性,得到—點就想要更多。」燕觀鴻搖頭,不接受他的歪理。「你遲早會變得貪心的,從陌生到相識、從相識到了解,一步一步,慢慢的愈來愈貪婪,想要的更多更深……別跟我說你沒想過,你我都是男人,想在我面前說謊,得回去——練幾年再來。」
藏不住被看穿的困窘,聶索性躲進被子里。
算他孬總成吧?無法辯駁他字字如箭的真實。
「悶死你業否認不了這個事實。」
「我、我我會等……」聶從被子里發聲。「我等她。」
「等她回頭發現你的感情?」燕觀鴻失笑,「老天,你以為現任是幾世紀?聶,不是深情就能得到同等的回報,你的想法還是一樣天真、沒長進。」
沒注意到他話中玄機,聶當真惱了,也羞了,「不、不、不用你管!」
天真……不可以嗎?礙著他哪兒了?
燕觀鴻盯著床被,又要開口罵人之際,病房門口的身影讓他頓住嘴形,化成一抿斜笑。
從嬌顏上那錯愕的表情,不難看出她已在門外听了好一陣子。
腳跟轉向,與門口的呂若玲交錯而過。
「我等著看你拿那個笨蛋怎辦,學妹。」
背對背相離,沒有絲毫戀棧,曾經屬於他和她的短暫情事,真的是——
餅去了。
呂若玲並不急著與聶面對面,雙目盯住病床上那一團白,思路兀自紛亂著。
她想著,想著過去、想著未來、想著自己逐漸明朗的決定,也想著白被下的聶。
如果他能像可法一樣善說甜言蜜語,或者像村上憐一那般知性,或是大剌剌如魚步雲——
她想,她會注意到他的,一定會。
但是,這樣的聶也就不是聶了。
聶就是聶,雖然笨拙卻很善良、雖然容易緊張卻很細心、雖然不善言詞卻深諳傾听,從不夸耀也不奉承,更不懂得人與人之間客套的虛與委蛇——是戀父情結使然嗎?呂若玲覺得聶和自己的父親有某種程度的相似。
是不是因為這樣,她一直抑忍不敢向父親撒嬌、任性的自制,總會在他面前決堤?總會在他面前任性、使潑?就連在燕觀鴻面前不敢流露的那一面,也只會完全攤展在他面前。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不再擔心他討厭她的問題,仿佛知道他不可能厭惡她似的……
「聶,你會慣壞我的。」有朝一日,她若變成任性嬌縱的女人,絕對是被他寵壞的。
咦?!這聲音……
白被一翻,露出驚愕的男性瞼孔。「若、若玲?」
「不要亂動,別忘了你一只腳還掛在半空中。」瞧他的樣子活像要跳起來似的。
「你、你你你你——」
「我怎麼會來?」她替他說了。「忘恩帶我來的,她先到繳費處去繳錢了,你最好有心理準備,這次醫療費恐怕會花她不少。」
那慘白凝重、不知道該怎麼辦的逃難表情,讓她直想笑。
「聶,我們談談好嗎?」總要有人開始,而那個人絕不可能是聶,只好由她來了。「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听見了,」
「……我累了,想睡。」他效法鴕鳥,埋首進被里。
說他逃避現實也好,膽小怯懦也罷,就是不想、也無法听她親口說出拒絕。
自從與她有了交集、日漸被她吸引,忘我到何時跨步走出只屬於自己的世界都不知道,待發現時,渴望、貪婪的心思已經壯大得讓他無法回頭,退入熟悉的框框。
對於現在的自己,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想不通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不再是過去的他——那個不懂嫉妒、不懂憤怒,更不會想出手傷人的他。
是懷念過去守在自己框架里獨活的聶,還是因為愛上一名女子、逐漸開擴視野的聶?
想著想著,他入了神,渾然忘卻身邊還有人,認真地問著自己,該跨越框架走出熟悉的世界,還是再次膽怯縮回過去的生活?
懊走?該留?優柔寡斷的老毛病按發。唉,真討厭這樣的自己……
「一起走下去好嗎?」
突來的詢問,恰逢其時地擊中他心坎;他掀被起身,慌張的動作讓黑框眼鏡從鼻梁掉落,高掛半空中的石膏腿也跟著摔在床上,逼出男人劇痛的咆吼。
舊傷未愈,新傷再起。
若是笑出聲來,會不會顯得她無情?
呂若玲按呼叫鈴的手直顫,笑意久久無法自仰。
花了工夫打上的石膏,不到一個小時又得鋸開,重來一次治愈流程,醫生、護士臉上的表情有多不悅,可想而知。
怕死聶這個病人再次凸槌,醫生決定讓他的石膏腿躺在床上,並揚言若是這樣還能出事,就要鋸掉他的腿以絕後患。
這個威脅有效地讓聶慘白了一張臉。
銀鈴似的笑聲傳來,提醒他又在心儀的女人面前出盡洋相的殘酷事實。
唉,像他這樣的男人,配得上她、吸引得了她嗎?聶悲慘地想。
笑聲漸止,呂若玲細細端詳病床上一臉愁雲慘霧的男人,這才發現礙事的黑框眼鏡不知何時已離開他的臉。
藏在鏡片後的不是熊貓眼,是一雙純淨、好脾氣又夾帶些許不安的黑眸。
她喜歡這雙眼。「不戴眼鏡看得見我嗎?」
他點頭。「我是遠視,不是近視。」遲疑半晌,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剛才我跟燕觀鴻說的話,你、你都听、听到了?」
「嗯。」
「你可以……不當一回事……那只是我自己、我自己——」
「如果我說我想當它是一回事呢?」她問。
「咦?!」
「剛剛我說要一起走下去是認真的。」
「走?走去哪里?」
天,真是個不懂浪漫的男人!「這只是一個比方,人生就像一條道路,我們活著就像走在這條路上,途中認識來來往往擦肩而過的路人,有同方向的、不同方向的,數也數不清,當然也少不了跌跌撞撞。你可以選擇一個人孤獨地走,也可以選擇與人一起走,而我想跟你並肩同行。聶,還要我說更多嗎?」在他不知是呆還是吃驚的眼神下,俏臉逐漸染上紅雲,
說出這樣直接的話,不單單駭著了他,也嚇到了自己。
但,絕不後悔。
「你,還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嗯……呃……那個……」
「還是你在意我跟燕觀鴻交往過的事?」男人不可能不在意女人的過去,尤其他很清楚她跟燕觀鴻之間的事。「在意也是應該的,我——」
「不、不是這樣!」聶抓發搔首,不知該怎麼樣才能澄清白己只是訝異過了頭,沒科到情況會急轉直下,轉成了他無法理解的美好結果。
慌張中,真心話不自覺地月兌口而出。「我喜歡你!是真的!我在乎的不是你跟他的事,而是你!我在乎的是你開不開心、快不快樂,所以,呃……」說不下去了。
「我懂。其實,燕觀鴻帶給我的除了傷害,也讓我擦亮眼,看見原本就在我身邊、值得珍視卻一直忽略的人事物,包括你、我爸,還有其他關心我的朋友,這些我都不想失去。
「當然,我不知道跟你一起走會走到什麼地方,讓我們一起試試看好嗎?世許將來會發現我們只適合做朋友而非情人,也許將來會發現不同的自己——畢竟,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但不試試看,永遠不會有結果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