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殘存的意識還記得白楊的存在,他真想丟開傘躲回家去。
「這種天氣撐著黑傘看起來很怪。」呂若玲開口。
「是、是嗎?」他沒注意到。「因為白楊要跟來,所以我……」急著想解釋,偏偏找不到足夠的字匯。
在她面前,他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局促不安。
「都是我啦,是我硬要跟來,與聶沒有關系。」白楊出聲幫忙說話。
「我沒責怪的意思。」她知道聶不懂得拒絕人的個性,只是訝異他竟然發揮得如此淋灕盡致,不在乎旁人怪異的視線,撐了把黑傘就出門。
是啊,這就是聶呵!她想起去年初遇的惡犬事件,笑了起來。
「我只是希望你小心,萬一不注意照到太陽怎麼——聶?」話原本是對著白楊說的,卻在見到聶發白且直冒汗的面容後一頓,神情關切。
女敕白的掌心忽而揚在面前,聶慌得後退一步。
呂若玲不理會他的退卻,素手硬是探向他額頭。「你不久前才生了場病,應該奸好休息,難道……你又熬夜了?」端詳他臉色,俏眉緊鎖薄怒。
「嗯、嗯……」前些天才退去的熱度,在她探問的手下似乎再次回升。
「而且又忘記吃飯?」進一步逼問。
「呃、這、欸、嗯……」很老實,也很害羞。
「走,我請你吃飯,」
「咦?」本以為會惹來一頓罵的聶眨眨眼,腦子轉不太過來。「什麼?」
「為了謝謝你替我送文件過來,我請你吃飯。」
低垂的眸抬起,他眼中滿是驚訝。「謝我?」
這是他第—次從她嘴里听見一聲謝謝,這讓他覺得自己之於她——是個有用的人。
「它……很重要嗎?」
意外於他主動開口,呂若玲愣住了。
他不該問嗎?聶怯怯地縮起肩膀,又想躲回安全的殼里。
不會吧!一旁上下飄著的白楊差點尖叫,難得他主動開口,雖然是無關緊要的問題,雖然跟感情八竿子打不著關系,但最起碼也是個開始啊!
她緊張地在黑傘可及的範圍內亂竄。
「對我很重要。」呂若玲回過神。「沒有它,我可能會被上司踢出公司大門。」
放心舒口氣,聶靦腆地笑了。
對她很重要啊……
能幫上她的忙,他很開心。
這份開心,有別於平時埋首在機械堆里所帶來的樂趣。
望見這抹早已熟悉卻怎麼也看不膩的小男孩似的笑,不知怎的,心有些怦然。
「等我—下,我先把文件放回辦公室。」
「我、我不——」
「把握機會!把握機會啊!」白楊在一旁耳語,怕死他任這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從指間溜走。
把握機會?他怔忡。
轉眼間,呂若玲已經去而復返,牽起他的手,走進黑傘籠罩的陰影,學他不去介意路人的眼光。
這……聶俯視被握住而隱隱發熱的手,乖乖跟著走。
一旁不敢吭聲、怕破壞氣氛的白楊微笑點頭。
總要有個開始不是?
男人舉著的手抬起,頓了頓,放下。
再抬起,依樣畫葫蘆地在半空停了五秒,又垂下。
再再一次,重蹈覆轍——唉……
第四度——
「有話想跟我說?」半帶著鼓勵,呂若玲表情很是期待。「你想說什麼?」
厚薄適中的唇略帶神經質地抿了抿,拇指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框架,才剛往上推正又立刻滑落,完全不听使喚。
舉杯喝水欲求鎮靜,卻——
「咳!咳咳咳……」嗆個正著。
聶急忙放下杯子,誰知一個下穩,水杯在桌上晃了晃往旁一倒,咚咚兩聲,接著匡啷作響成一地碎片。
他急忙彎腰想收拾殘局,腦袋卻叩一聲撞上桌緣。
這一記猛撞,撞得呂若玲面前的果汁杯也跟著左傾右斜,咚地一倒,向聶那方傾出葡萄柚汁,若不是她紙巾攔得飛快,恐怕早已順著地心引力澆上他後腦勺了。
再次耍蠢,而且狼狽至極。
天老爺,您是非整死聶不可嗎?白楊一雙眼翻天問。
如果可以,真想口吐白沬假裝昏厥,來個眼不見為淨。
「我不是故意的!」聶趕忙澄清。
慌張之下更容易手足失措,想抽餐巾紙挽救頹勢,卻用力過地撕開整個包裝,粉紅餐巾紙遂散滿桌面。
又一次慘不忍睹的窘境……
他笨拙地抓起餐巾紙擦拭滿目瘡痍的桌面,眼看手臂又要揮向餐盤——
「別忙。」呂若玲眼明手快,立刻按住他的手,怕死他再惹是生非。
雖然眼前這些都非他所願,但一個不經心也能造成這等局面,教人不得不俯首稱臣以示佩服。
無法想像,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據說今年三十歲哪!
彈指招來服務生收拾殘局,同時也加點了外帶食物,呂若玲起身,拿起還算乾淨的餐巾紙,擦拭他濕答答的手臂。
「沒受傷吧?」大姊姊的口吻立現,哪怕眼前這男人實際上還長自己三歲。「這里交給服務生收拾,我們先離開,白楊,你先回到傘里,這里有我處理。」
白楊聞言,乖乖遁回收攏的黑傘中。
別怪她不講義氣,發生這一連串混亂,連她這個混了幾百年的鬼都不知道該怎麼收拾才好。
嗚嗚……聶是笨蛋啦!
急得漲紅臉的聶,無措地瞪著在自己手臂上來回拭淨的女敕手,更覺得自己像個笨蛋。
「對不起……」在她面前,這句話月兌口而出似已成習慣。
好不容易開始的交集,又毀在自己手里,一嘆無能、二嘆無奈,聶失落的心情可想而知。
是的,即使明白自己的笨拙可笑,他還是想在她面前表現出男人的成熟穩重,但總是事與願違,出糗連連。
他真想組裝一台小型挖土機,供他隨時挖洞把自己埋在里頭。
「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系的。」呂若玲順勢附耳,帶著笑意說道︰「我對這里的服務生也不是很滿意。」
「咦?」
朝仍是一頭露水的聶俏皮地眨眨眼,她露出頑皮女孩似的神情。「這里東西雖然好吃,可是服務生態度很糟,謝啦。」
怦咚!他心跳加速幾拍。「不、不客氣。」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到別的地方吃吧。」
意外她還會想跟自己一起吃飯,聶訝異的表情看來很呆。
事實上他也真的呆了,無意識地照著她的話拿起黑傘,跟著離開。
強忍的笑意在走出店門後,再也壓抑不住。
噢,那個總是板著晚娘臉孔的服務生,臉色可真——呵呵呵……哈哈哈……
聶手臂上掛著傘,雙手撐住笑得弓起背的呂若玲,臉上驚慌交錯,忽青忽白,情緒緊繃得像手里正抱著核子彈頭。
呂若玲笑到無力,靠在聶身上,額頭壓在他肩窩,怕被路人看見她張大嘴狂笑的模樣,那會壞了她專業秘書的形象。
多虧有他像扶老人走路一樣地撐著她,放縱笑意間,兩人已來到公司附近的小鮑園。
聶眼尖地找到一處還算乾淨的乘涼椅,小心翼翼扶她就坐。「你、你還好嗎?」
「很、很好,再好也不過了,嘻嘻……」噢,笑得她肚子好疼。「這、這個……呵呵呵……」完了,一笑就止不住。
「什麼?」
「我……哈哈……呼、咳咳,我後來外帶的三明治,也是那家店的招牌餐,還、還有兩杯咖啡,哈哈……」
他做這麼多蠢事,她還為他想這麼多?聶眼眶微熱,再怎麼遲鈍,看見對方直接坦率的好意,如何能不受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