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有事跟你說。」
「我、我累了,正準備要睡。明、明天再說好嗎?」不慣說謊的,為了到洛陽她已經說了好幾個,結果愈說愈多。
沒用,拓拔容楮,你真的好沒用!
「不開門就別怪我破門而入哦,你知道我是說到做到的。」門外的孔若綾非常堅決。
本來是可以妥協的,但天不從容楮願,讓孔若綾發覺她聲音透著古怪,像剛哭過似的,也就無法不理。
容楮拉上衣裳,照照鏡,確認整理好自己才慢慢開門。「有什麼事嗎?」
「你哭了。」不是詢問,而是陳述。帶著香氣的身影踏進門,替她關上門扉隔開內外。「不要瞞我,你的眼里還有水氣。」
「我——」
「這是什麼?」眼角注意到桌案凌亂的紙團。「這個是——」
「我、我在學寫漢、漢字。」又一個謊。她好氣自己。
「學到掉眼淚?」她知道的容楮可不是容易哭的姑娘。「連掉淚的原因都不能告訴我?真這麼見外?」
「我……不要問我好不好,我不想再說謊了。」
「我沒有逼你的意思,只是一個人的能力有限,我也說過只要能幫忙的地方你盡避說,我絕對幫忙。」她的肩上究竟放了多少擔子?這細肩承受得起嗎?
「若綾姊……」她對她真好。
「而且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只要能讓我幫你就好。」
苦苦壓在眶底的淚,就這麼被軟言細語逼出來,汪汪淚眼瞅著眼前人。
她好美,心地也美,內內外外都是美人;而她——好丑,臉丑、心眼丑,處處防人,就算人家真心待她也一樣防著。「我好丑、好丑好丑……」
「又因為長相在難過?」攬她入懷,孔若綾嘆著氣︰「我已經說過你才是個美人。」在她眼底,她是十足的美人。
「不是這樣、不是這個原因。」她搖頭。「我丑,不在長相,是心,好丑陋,你是那麼美、那麼地好,而我卻——」
「我並不像你所想的那般美好,」輕輕前後晃著,安撫地搖著靠在臂膀中的淚人兒。「每個人都有無法言出的苦衷、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說,也許我多管閑事幫你的念頭,也是因為想窺探你的私事,唉,是我自己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臂彎中的人搖頭,坐正身子。「是我不好,我一直拒你的好心于千里之外,我明知你是真心想幫我,致虛也是,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我曉得的,是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那麼,你願意讓我幫了?」
「呃?」容栘愣住。她剛是不是不小心把自己送進死胡同里?
「我的畫功還不錯,至少比你的好多了。」她不會以為她真的瞎了眼看不出她在做什麼吧?
「呃……」
「我不知你在描什麼,但每回出城你隨身帶的地圖都不同,也許你需要有個人幫忙描摹,是嗎?」
「……嗯……」她一直這麼注意著她嗎?一股暖意隨之涌上心頭。
「讓我幫你吧。」指月復輕拭滿瞼狼狽的淚痕,唉,就是見不得她哭。「我可以不問原因、不問地圖內容是什麼,只要讓我幫你,我可以什麼都不問。別又哭了。」
「你待我真好。」
「真這麼想就別再哭了,致虛笑你前世是水鬼投胎我原本不信,現在不得不相信了。」
「我、我哪是水鬼投眙!」真氣人。「我才不是!」
「比起掉淚,我倒寧願看你生氣勃勃,你哭我會難受,」
這話——是不是摻了點曖昧不明的意味?
容楮偷偷拾眸瞧著天仙似的美貌,很是疑惑。
一直以來都是把她當成姊姊的,今晚特別——特別不同,是哪兒不同她說不上,可就是清楚感覺到不同。
會需要描摹下來,想必是畫在不方便攜帶的對象上,孔若綾左看右望,不知道哪個才是。「你的圖在哪,拿出來我幫你描。」
「呃?嗯……」飄遠的思緒被這麼一問全散光,回到方才讓自己沮喪不已的正事上頭。
都是女人,沒關系的。她告訴自己,卻忍不住瞼紅,就算都是姑娘家,要在別人面前寬衣解帶,也是件難為情的事。
「圖呢?在哪?」
「在——」
「哪里?」孔若綾追問,懷中人突然的舉動令她錯愕。「你為什麼要解——」未竟的話,被眼前所見梗在喉間動彈不得。
本該是一片細白如雪的縴背,卻烙著紅得令人憂目驚心的輪廓,每一處線條隨著呼吸起伏,化成靈動駭人的紅蛇婉蜒纏繞,繞出一張地圖似的對象。
看在孔若綾眼中,每一條線都是疼痛、都是揪心。
「這張圖在我背上,我一直對著銅鏡描,可是老出錯。」不覺身後人倒抽的氣息,容楮繼續說著︰「之前照著拓下的圖走都走錯,實在連累你不少,我本想找人幫忙,又怕被追問太多,所以拖到現在,別問我這圖是什麼好嗎?我、我還不想說。」她答應什麼都不問的。
「痛嗎?」至少要知道這件事。
後頭聲音怪怪的。「什麼?」
「紋上去的時候你多大?難道這也不能說?」
這問題好怪,與正事無關,是可以說的。容楮想了想。「大概四、五歲吧。」
「痛嗎?」
烙著血紅的背因輕笑顫了下。「不記得了,好久以前的事。我想當時是痛的,因為很痛很痛所以刻意忘記吧。只要忘了就想不起來,就不會知道有多痛了。」仔細想想,遇上痛苦的事時,自己好象都是這麼解決,一路走過來的。
說話的人渾然末覺這話里的心酸。孔若綾瞧著,眼眶泛紅。
想觸踫凹凸不平的紋痕,卻在正要踫觸的瞬霎,在一寸不到的距離前停住,沿著彎曲的輪廓小心翼翼移動。
「哈啾!」好冷。「可以開始畫了嗎?我、我好冷。」
「嗯。」
執筆描圖的手是微微顫抖的,只是背對著人的容楮看不見,兀自盤算得到正確地圖之後,下一步該怎麼做,于是乎也就錯過身梭那抹始終復雜的視線。
長夜漫漫,只有振筆疾書聲和間斷的噴嚏哈啾哈啾夾雜,掩去靜謐也掩去尚末浮現台面的種種謎雲。
一切還在朦朧中,尚待厘清。
轉眼間,孔致虛也在文家待了二月有余。
時節已入冬,快過年了。
丙不其然,孔致虛闖蕩「江湖」的行徑成為洛陽城今年末最熱門話題,連帶讓文商儒躋身十大名人旁,也讓文家老爺決心為ど子找個面帶勞祿命的能干賢妻,以確保ど兒往後無憂無慮的日子。
孔若綾雀屏中選,成為文家老爺最中意的不二人選。
而這一切全在台面下暗暗運作著,沒有人發現自然也沒有人明說。
但文家下人們心里是覺得奇怪的。
在商戶持久了,多少也學了點主子的利眼,談不上作生意的火候,至少懂得看人臉色、觀察情勢,誰正得寵誰被冷落、誰是可倚良木誰是糞土朽木,作下人的比誰都要清楚。
老一輩的心態,他們清楚得很——
老爺對孔家小姐和少公子的事兒是挺熱中的,誰都看得出來老主子多想讓自己不成材的ど子娶進美如天仙不凡的孔家小姐,也知道主子有多厭惡粗野無禮的孔家公子,雖然他們作下人的覺得孔公子人挺好,對他們這些作下人的壓根沒有上下之分,大伙處得挺好,不像孔家小姐那樣人雖美卻難以親近。
可孔家兄妹與少公子、和那位長相平凡的姑娘之間的關系就很曖昧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