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普,這是我的英文名字。」他握住她的手。
「那中文名字呢?」安普(Anubis),她瞄了眼那個阿努比斯的銀飾,埃及冥神,很好,很強大的神,他就像安普一樣強大。
「關飛天。」這名字他很少在用,幾乎要忘記了。
他的手很大、很暖和,松開時,一時間讓她覺得有點失落。
「你的中文帶著異國腔,你是華裔外國人?」白雪白趕緊縮回自己的手往腰背後放,想淡化那種感覺。
「我九歲的時候才出國,不算是。」一去就二十一年,在許多國家游走,沒有根,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了。
白雪白听他這麼說,心口微微一抽,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來安慰他,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好像也沒什麼立場去開解別人。
她看見了一張被隨便擱置在角落的長條板凳,已被蛀蟲腐蝕,缺了一條腿,上面布滿厚厚的灰塵。
小時候開店做生意的爸媽總是很忙,他們經常為了調頭寸到處奔波,就算她是唯一的獨生女也不大有時間陪她。
有些時候她會想起媽媽那帶著抱歉又無能為力的笑容。
她下課回到家時,家里通常空空如也,只有冰箱上面用磁鐵貼著的紙鈔,要她自己到外面去解決晚飯。
她就是這樣來到薄家女乃女乃的民宿。
薄家女乃女乃的家距離她家不遠,穿過自行車道,過個馬路就到。
一回生,兩回熟,第三回,薄家就多了她一雙固定的筷子。從此她下了課,干脆直接到民宿來,做完功課,跟屁蟲似的跟著薄女乃女乃,跟前跟後,一點都不嫌煩。
她常跟著薄女乃女乃共坐一張長條板凳,晃著短腳看她挑菜籽、曬豇豆,薄女乃女乃曬棉被的時候,她就在被子跟被子中間穿來穿去,聞那被子上陽光的味道,肚子餓了隨手抓一把薄女乃女乃親手炒的花生當零食,嚼得滿口芳香……
多年過去,他們家早就搬離開這里,薄女乃女乃也不在了,想不到板凳卻還留在這里。
她喉頭發緊,心里酸澀。
「怎麼了,你還好嗎?」關飛天問。
「我只是想到以前跟薄女乃女乃在一起的生活,這張長板凳幾乎是我的專用座椅呢,你別看它平平無奇,就是那種復古的硬凳子,坐久了還會發麻,可是,我常常坐在上頭看著薄女乃女乃鋤地種菜,一到油菜花季節,一大片的油綠女敕黃。不過,我也常常在這里坐著看著就睡著了,睡到掉下來,然後摔得一頭包,迷迷糊糊爬起來又繼續睡,後來薄女乃女乃不得不替我搭了個吊床……
「我小時候好喜歡這張椅子,想不到它還在……」
發現自己像白頭宮女在話當年似的說個沒完,她不好意思的停了下來。
「你跟我姨婆感情很好?」
「嗯,後來我爸媽幾乎把我丟給了薄女乃女乃,有時候我會想,我們要是真的祖孫該有多好!」她對爸媽不能說感情淡薄,但是在這里度過的時光,她永遠不可能忘記。
听她一路說下來,關飛天似乎能想象得到她跟姨婆的感情之好,相反的,他卻對這個沒有往來,僅有血緣關系的姨婆毫無印象,接到律師的通知時,一度還以為是弄錯了。
後來事情是澄清了,繼承人是他沒錯,他也想過要回來這里看看,但是畢竟已經離開太久,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便無所謂的轉賬繳納水電費等基本費用,之後就沒放在心上,直到他厭倦了那邊的一切,想換個新地方生活。
當他在西班牙艾爾利海灘出任務順便曬日光浴的時候才突然想到,他好像也擁有那麼一塊地方。
于是,他就來了。
他走過去,輕易的、不怕髒的把長凳舉起來,扳了扳其他完好的腳。「只要換上新的腳應該還可以用。」
她雙眼發亮。
「我可以修。」
「真的?」
「要是我的技術沒生疏的話。」
「謝謝你了!」會做木工的男人,少見欸。
「你知道老婆婆跟我說了什麼嗎?」放下凳子,他微微笑!
「哪個老婆婆,小貓咪的主人?她有未嫁的女兒想介紹給你?」好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怎麼說出這種酸溜溜的話來,好像自己是人家的女朋友還是情人。
「她說你是個好女孩。」熱心助人,而且,念舊。一張板凳都能這麼珍惜,對象是人的話,不就更長情。
「我沒什麼優點,除了射擊技術還可以,就只有一腔熱血了。」招認自己的缺點,她會害臊。
一腔熱血,說好听是熱心助人,講難听了就是做事沒計劃、沒腦筋……唉,全身上下找不出半點女人味,乏善可陳得令人想為她抱頭痛哭。
「那可不一定……」他意味深長的自言自語。
她的表情豐富,一會懊喪、自怨自艾,可下一秒,圓圓的眼楮猛地瞪著遠方,嘟嘟嘴又沒事了。
她看上去安安靜靜的,和現在聒噪的女孩差很多,雖然如此卻不呆板,只要有人起了她感興趣的話頭,她也能滔滔不絕的抒發己見,給顆她中意、喜歡的糖,就會開開心心的跟人家走。
她或許沒有令人一見傾心的美貌,可這樣的女孩子不能用眼楮去看,要用心。
他向來對女人沒耐性,對她,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斑高低低的房子浸潤在水霧中,雨還在下。
制服已經烘干,她不得不走了。
不得不,她居然生出這種不尋常的感覺。
舍不得離開一個男人。
這代表什麼?
女人很容易有愛情的錯覺,她就算沒經驗也知道這道理,再加上干的是女警,這樣的例子太多,鬧劇看到不要看,所以,她不應該胡思亂想。
站在檐廊下,她透過雨幕手往外指,穿過腐朽鐵門,穿過馬路和一小片碎石頭地。「我家以前就住那里。」那里現在只剩下幾棵茄苳樹和雜草,沒有了人住餅的痕跡。
必飛天雙手插在褲袋,順著她的手勢看去,回過眼,瞅了她一下,想不到她以前就住這麼近。
「為什麼變成荒地?」
「因為沒有人住了咩。」
她的臉上沒有什麼懷念的神情,不是沉浸在過去,會提起,只是單純要講給他知道而已。
他想想也是,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我走了。」她套上丑丑的黃色雨衣,走下台階,牽起越野機車。
「嗯。」他冒著雨跟了出來。
機車有著純白的油箱,其他一色黑,油箱上面用黑字寫著縣警察局巡邏車。
跨上車子的她真是嬌小極了。
必飛天把車鑰匙遞給她。
「我把衣服洗干淨後,再拿回來還給你。」雨衣的帽子蓋著頭臉,把她的小臉都遮不見了。
「不急。」關飛天忍不住替她調整了帽子。
她笑嘻嘻的,很受用的露出一口白牙。「謝謝!你趕緊進去,你要是感冒我可沒辦法賠你。」
他沒說話,只是堅持的站著。
這人……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見識他的堅持。
「驢子。」她用無聲的口形說。
「再見了,長官。」他看見了,只是淡淡的道別。
機車如箭般飛了出去,到了轉彎處仍然沒有放慢速度。
他才想這女人未免太大膽,卻見他眼楮越睜越大。
白雪白連人帶車幾乎是貼在地上才彎過那個彎,她的腿幾乎快擦到柏油路了。
他的額頭滴出汗來。
太危險了!
是哪個兔崽子教她這樣騎車的?下次見到,非要說說她不可!也許只說說是不夠的,得嚴格禁止。
真要說關飛天是何時對那個有著太妃糖軟膩眼眸的小女人生出納入羽翼的心,就是這時候。
不過幸好白雪白不知道,要不她一定後悔自己不應該在關公面前耍大刀,賣弄自己的車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