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活很簡單,說是一杯水也無不可,平常不是在廂房里看一天的書,要不就帶著一根竹竿,去不遠處的溪邊釣魚。
他文韜武略,真的很不得了,武學、文學、歷史、治國、陰陽術、醫書都有涉獵,桌上常常出現這些書籍。
至于溪邊釣魚,雖常常一待就是半天,可從來沒見他帶漁獲回來過。
汝鴉常常會覺得他太空靈了,仿佛一個不注意就會騰空飛去,回到仙界。
不過,他還是有像人的地方。
她發現他不善整理自己的頭發,嫌煩的時候就用一條葛巾隨意把頭發束起來,要不然就任由它披在背後不去管。
有一回見他的發濕得不成樣子,她終于自動出馬。「我給你梳頭。」
「你不需要做這些,頭發散著自然就干了。」
「等頭發干了,你也生病了。」
她讓他坐好,不去看他臉上略顯局促的神色,替他擦干發後,拿起竹篦梳理起有些打結的黑發。
他的發絲柔軟,她細細地順著往下理,背後留下少少一繒,再用黑金玳瑁扣住額前往後梳的部分,最後以一支玉簪于橫穿過玳瑁固定住。
一個活色生香——呃,不,是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就活月兌月兌出現在眼前。
那時她看得色心大發——又錯了,是情難自禁——算了,怎麼說都錯,總之,替他梳頭這件事,以後不能再做了。
第4章(1)
兩人淡然又舒服的日子過沒幾天,皇帝派的人來了。
「哎唷,我說無瑾大人,您不住在陛下賜的璽善樓,倒是屈居在這個小闢舍,讓小的好找,差點跑斷兩條腿啊。」宣讀完了皇帝要見晁無瑾的旨意,內侍太監瞧著自稱「寒舍」都不會有人反對的宅子,為晁無瑾抱起屈來。
這麼寒酸的地方,怎麼擺得下這位有經天緯地、顛倒乾坤能力,朝堂都當他是一塊寶的無瑾大人?
「請公公回稟陛下,微臣梳洗過後就進宮面聖。」晁無瑾根本當這位在內廷有著呼風喚雨能力的內侍為無物,直接忽略對方的話。
而且,太多經驗告訴他,他要是再找借口不進宮,那個皇帝大概會不惜丟下政務登門來訪,那更教他不得安寧。
「大人的話,小的自然會帶到,可是這地方……」
「我愛住哪就住啦,公公管太多了。」聲音冷了下去。
只有汝鴉知道,他們家這位大人要發火了。
「是是是,小的多嘴。那小的在這里等大人一起進宮。」
晁無瑾的臉板起來了。他不喜歡宮里那些斗爭與規矩,一向是寧可避開也不多參與,今日得進宮,他已經很不高興了,偏偏這位內侍又太黏人,太不知進退……
內侍公公咽了一口口水。「對不住啊無瑾木人,可小的要來的時候,陛下再三叮嚀,務必要候著大人一起進宮面聖,不得有誤。」
要不是無瑾大人的年紀當陛下的兒子都綽綽有余了,他們這些當人家奴才的早懷疑主子君臣之間有奸情……啊,這拿腦袋山來玩的話怎麼能說,是內情、內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去吧。皇上是君,你是臣,千萬別忘了,要是有什麼行為被人抓住了把柄,豈不是更麻煩?」汝鴉假裝為他整理衣帶,悄悄說。
「你以為我希罕這個位置?」
「不是希罕不希罕的問題,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你現在是和尚,就得做得像個和尚。」
「我是道士。」
「是是是。」
這個男人時而犀利似矛,也可以厚重如盾,有時又飄緲如煙,但最古怪的地方就在這里,他有一種似是而非的堅持。
于是,在簡單梳洗後晁無瑾準備進宮了。
「無瑾大人,您神機妙算,可否為小人指點一二,不知道小的一生福祿壽喜運如何?」內侍摩拳擦掌,嘿嘿直笑,好不容易討來這美差,他怎能錯過這難得的機會?
「一個人有多少禍祿天注定,該你的就是你的,不該你的……你可是得拿別的東西來換的。」晁無瑾一語掐滅內侍的貪心。
他從不隨便給人算命,不是自視高,而是他只推天命。唯一的破例,就只有汝鴉。
「要不……那秤秤骨也可以。」
這年頭听不懂人話的人為什麼這麼多?真令人厭煩。
「那把你的生辰八字報上來吧。」晁無瑾挑了挑眉說。
內侍公公很愉快地報上自己的生辰。
「你面澤赤而耳無根,後骨不隆,二兩二的命,身寒骨冷苦伶仃,此命生來行乞人,勞勞碌碌忙度日,終年打拱過平生,此命推來骨自輕,求謀做事事難成,妻兒兄弟應難許,別處他鄉做散人。還要我繼續說嗎?」既然那麼想知道,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吧。
內侍公公面色鐵青,搖頭擺手,迭聲說不必了。
終年打拱過平生,真是該死的鐵嘴,瞧瞧自己這太監嘴臉;妻兒兄弟應難許,他連老二都沒有了,哪來的妻兒?
心服口服的服侍晁無瑾上馬車後,公公再無吱聲。
皇上派來的雲頭馬車寬闊舒適,一坐上去只听得車輪聲轆轆,不到半個時辰,就進了皇宮大門,一下車,轎輦已經在神武門內候著了。
下車入轎,又是一番搖搖晃晃。
眼看皇帝議政的央殿就在不遠處,剛下轎的晁無瑾卻踫見了皇後的儀仗。他想避開,可守在皇後風輦旁邊的大侍女卻蓮步輕移的過來擋住他的去向。
「無瑾大人,請留步。」
他神情木然,不發一語的看著侍女。
「無瑾大人,皇後娘娘請大人往前一敘。」
「敘?有什麼好敘的?」他的語氣里有一種長久的壓抑和厭棄。
聲音傳入皇後的耳中,她在轎內有了動靜,一時間,侍女們掀簾的忙掀簾,攙扶的忙攙扶,娉婷裊娜的皇後優雅的跨出轎輦來了。
七彩金絲緞織金寬袍,層層疊疊的袍服領口盤旋著凰鳥,頭上的鳳冠昂天含珠,在在表現了她貴不可言的身份。
皇後一揮保養得宜、十指修長的柔荑,讓下人都退了去。
等所有的人都退到一丈遠,她這才輕啟紅唇,「無瑾大人如今是陛邊的大紅人了,權力滔天,就連本宮要見上大人一面都難如登天。」
「我跟你沒有話好說,也不需要踫面。」
「你好狠心。」
「我狠心?」晁無瑾嗤笑,一抹邪佞狂狷浮上了他滿是壓抑的眼,嘴角微勾,「要比狠心我怎麼比得過您啊,皇後娘娘?」那皇後娘娘四個字,幾乎是咬碎了牙吐出來的。
皇後無言以對,細致妝點過的眼掠過一抹滄桑。
「我听說你已經完成皇上交辦的任務要回來覆命,這些年你辛苦了。」
「這些年我不在你眼皮下游走,你比較心安吧?」他利眸暴張,冷幽的眸光桀騖不馴。
皇後神色一窒,半晌才又開口,「你何必這樣,我只是來恭喜你。皇上對他交辦給你的任務結果非常滿意,說要個開慶功宴為你洗塵。」
「那也不干我事!」嗤之以鼻,完全不留情面。
「瑾兒——」
「不許這樣叫我!」沒有再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晁無瑾無情的走了。
皇後像個被丟棄的人兒,孤絕的站在金磬輝煌的玉階下。
什麼時候開始,換她只能看著他的背影了?
就因為她年少時犯的錯,他就如此無情?她不明白,追求榮華富貴有什麼錯?
晁無瑾這一去,直到子時才回來。
他不只人回來,更帶回了一車車的賞賜,綾羅綢緞、金銀珠寶。
那些幫忙搬運的小兵說了,龍心大悅的皇帝不只頒給了他國師的封號,還賜了許多獎賞,更屬意將他留在宮中長住,恩寵正隆,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