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今天是她的生日。
十八歲,轉大人了,他……他要做一件很早以前就決定的事。
「老大,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做,會折壽的。」
「你媽生你這個蛋,也沒巴望你活到七老八十,何況,這是好事,是我替你添壽好不好。」
這人,嘴臭到了極點。
「老大,我是要你考慮清楚,為了你跟嫂子好,別想不開,同居就好,結什麼婚?」
這——耶。
「叫你當證人,哪來許多廢話!」又一記狼眼橫過去,所有的苦口婆心統統銷聲匿跡。
「結婚證人起碼要兩人,我一個能有什麼用?」要拖人下水只找他一個太不公平,稱兄道弟的死黨不是還有一只,人死哪去了?
「你的身材可以抵兩個人用。」
嗚,這是人身攻擊,雖然被欺凌得很習慣,也不要把血淋淋的事實掛在嘴上嘛。
他們是歃血為盟過的兄弟,用小刀割指頭的時候痛死了,痛歸痛,老大不是叫假的……重點,他要說的是,老大,十八歲的姑娘一朵花,你這樣摧殘嫂子這朵含苞待放的花,未免太沒人性了。
像是完全知道小胖他腦袋里轉的是什麼念頭,申烽火帶頭往外走。「說你是豬還不相信自己蠢,這年頭好女人是搶手貨,不先標下來,難道等別人來搶?」
他有切膚之痛,很久以前就有這層體認。
咦,老大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智慧了?
崇拜啊如滔滔江水永無止息……但是,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老大,我是乩童,不是牧師。」證婚耶,他們家侍奉的是五路財神,財神不管人間姻緣,月老也沒空,那……要請關聖帝君下來還是三太子爺附身?
包重要的是他還沒出師,要是被師公老爸知道他胡來,到時候皮開肉綻一定跑不掉∼∼
「給你選,左邊還是右邊?」申烽火粗聲惡氣的嗓門壓得很低。
皮癢是嗎?
有人一時不防,下意識二選一。
「左……」砰!「……唷!」
一只完美的黑輪掛上白目同學的左眼。
「老大!」哀號。
申烽火看著貼在牆壁上的昔日同學,撂下話——
「限你一分鐘出現,屁話少說,不然林北馬上把你折成一大塊,踢上供桌當神豬普渡眾生。」
魚肉同學,他向來不遺余力。
「慢著,老大……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有屁快放!」
就算喝過堿水,老大的草根性還是可親得很,雖然從頭到尾就只學會那麼一句粗鄙的閩南語,不管怎樣還是叫人懷念。
「這件事你跟嫂子商量過了嗎?」
一七九或者更高的身軀僵了,扯了下嘴角,「我們家小事我作主,大事她負責,這事小,我說了算。」
挖哩咧,老大哥,結婚不是辦家家酒,小事一樁不足掛齒,要是這樣唬弄得過去,小老弟把頭砍下來給您當球踢。
「嫂子翻臉我不管。」
「她我來搞定。」
不知道誰被誰搞定,小胖全然不看好。
「申烽火、小胖,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在里面做什麼?」嬌脆脆的嗓門听得人心底一陣騷動,輕盈的腳步正在往內移。
說是里室,也不過用張鄉下花布剪裁的簾子遮著當隔間。
「我就來了,你別進來,會長針眼。」申烽火冷硬的線條像水墨被暈染似的柔軟了下來,一邊說著,匆匆掀開簾子鑽了出去。
的確,人家說一山還有一山高,一物向來克一物,注定好好的。
他這稱兄道弟說不動的、講不听的,只要某人隨便甜甜的聲音一開口,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就像現在。
小胖不知道老大是怎麼搞定嫂子的,沒有腥風血雨,沒有血濺五步,所以,這會兒他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不倫不類卻又感人肺腑的站在自家供奉的趙玄壇元帥壇前當起了證婚人。
鮮花、長明燈、六碟糖果餅干、青銅香壇上香煙裊裊,武財神爺趙公明在上。
「咳,我說申烽火,新郎,你願意娶新娘為妻,一輩子照顧她,不離不棄,愛護她,永生永世不分離嗎?」
「我願意。」他點頭。
「巴菲,新娘子,你願意嫁給新郎為妻,一輩子照顧他,不離不棄,看管他,永生永世不分離嗎?」
「我願意。」她點頭。
申烽火牽著心愛女人的小手,兩人相視微笑,烏黑深邃的眼對上秋水明眸,眼光映著彼此。
「那麼新郎可以親吻你的新娘了。」
第一章
那年的雨季來得早,到處霧蒙蒙的,隨便往玻璃窗呵口氣都久久散不去。
小巴菲對窗外的景色一點概念也沒有,只覺得搭了很久的車,雖然車上的皮椅舒滑質軟,她還是覺得麻痛。
「別亂動,我可不想讓人家覺得我教出來的女兒是條蛔蟲。」
是啊,就是這句緊箍咒,逼迫她得安安靜靜的窩在大車里,一動不能動,稍稍晃一下就遭白眼。
「我再說一遍,去到人家家里可不能像在自己家那麼隨便,你要是表現不好丟了我的臉,媽不會偏袒你的。」
雖然不懂本來就嚴厲的媽媽為什麼最近更是變本加厲對她要求特別多,不過只要是媽媽的話她都會听,不管再怎樣的違背自己的本性。
她知道自己記性不好,不是那種可以舉一反三的聰明小孩,在學校不出風頭,什麼獎狀也沒拿過,平凡得連老師也常常記不住她。
這樣的自己算好還是不好?
問一個年紀不超過十根指頭的小孩,她也很困惑。
「你這孩子跟你說了那麼多,到底有沒有听進去?」
「有。」她小小聲的說。
熬人氣結的瞪了她一眼,不再追究,因為目的地到了。
兩把大雨傘把兩人迎進了一幢她形容不出來的大屋。
鱗次櫛比的堂屋,高門台,大台階,硬木窗戶嚴絲密合,草皮綠地一望無際,泳池、溫室、花圃,密密麻麻的老樹應該是遮蔭的好幫手,這會兒在雨簾里看起來只讓人感覺陰森森的涼。
房子真的很大,大到分不清東西南北,小巴菲只能緊跟著媽媽的腳步來到一間比籃球場還要大的客廳。
對她來說這不是房子,是迷宮。
她們來得顯然不是時候,空氣中殘留著兵荒馬亂後還沒來得及喘氣的緊繃感,大家的表情看起來極度不自然。
幾個看起來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各自散坐在鋼琴椅跟沙發上,每個都漂亮得跟天使一樣。
咦?她稍稍修正,要說一屋子的白羊,有個人就像突兀的黑羊,衣服骯髒撕裂,眼下淤青下巴有傷,他兩腿吊兒郎當的掛在沙發扶手上,腳下,是雙髒到不行的布鞋。
那傷,看起來就是很痛的樣子。
媽媽沒空理她,也沒有人注意到她,所以應該不要緊吧?
從高領黑色毛衣下的牛仔短裙口袋掏出四方小手帕,小巴菲走到髒兮兮的男生面前,用小手帕抹上他的臉,「不痛、不痛,痛痛飛走了。」
「吱,你搞什麼?!」申烽火被她用力的手勁給擦痛,繼而以研究白老鼠的眼神看著她短到不行的削薄頭發,然後一把搶下那條在他臉上肆虐的小布塊。
「我幫你擦痛痛。」她做錯了嗎,怎麼他看起來一副想咬人的樣子?
「誰要你雞婆的!」
一肚子的怨氣正無處發泄,很好!自動上門的受氣包,看他怎麼修理這個毫無殺傷力的小表。
馬的,他在外面打架從不手軟,一個小時前他還在一團混戰中K人,要不是他雞婆到有剩的大哥把他拎回來,還臭罵他十分鐘,也許那群人渣早被他擺平了。
不過他只跟比自己塊頭大的人種用拳頭理論,弱小,他絕不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