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不當縮頭烏龜了?」
「我這不就在你面前,不知道你對我這‘老女人’有什麼要指教的?」她雙手插在圍裙的口袋中,小臉上是壓抑的氣憤。
「你弄壞了我的模型,你欠我一個道歉!」夾著尾巴落跑算什麼,他最討厭這樣的人了。
「如果我剛剛那個道歉還不夠,那對不起,我再度向你致歉。」她抽出雙手屈放在大腿上彎腰道歉。
「要是你剛剛肯好好的道歉,就不會有現在這些事端了。」這麼干脆?還以為她會用眼淚跟撒嬌死不認錯。
「我剛才在外面就說了對不起,你年紀大了,耳屎太多,這是沒辦法的事。」她不輕不重的損了他一句。
申衛然凶惡的臉上有些呆滯。
真是好樣的女人,才以為她是只小綿羊,馬上就露出爪子抓他一耙。
回想起來,她剛剛的確在匆忙間道了歉,是在盛怒中的他沒把話听清楚。
想起來錯也不在她,說來說去是他發神經為了一杯珍珠女乃茶把重要的作品交給外行人,弄壞也不全是她的責任。
「算了,我自認倒楣。」
他話才說完,站在一旁以為要爆發世界大戰的恬女圭女圭立刻把路猷雅往旁邊拉,笑臉迎人的充當公關發言人。
「誤會解釋清楚最好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為了表示歉意,這位先生用的餐點今天小店全部請客。」
「不必,一碼歸一碼,我不是那種貪小便宜的人,還有,你這家店的餐難吃死了。」從皮夾拿出幾張千元大鈔來買單,不忘展示他的大方。「不用找了。」
恬女圭女圭半天沒反應,直到他人走了才跳起來抓狂。
「小雅,那個機車男居然侮辱我的餐難吃,我要殺了他!」淒厲的叫聲差點震破玻璃。
「是是是,我替你磨菜刀去。」
那個機車男能把女圭女圭氣得跳腳兼甩抹布,開天闢地來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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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嗎?
嘩啦啦的水聲近得就像在身邊流動,夾雜著什麼,飛湍撞擊著,還越來越吵。
二十幾年的老房子了,隨便什麼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發情的貓拉直著嗓子叫春,凌晨三四點隔壁外省老伯起床的咳痰聲,最扯的是隔壁又隔壁老對先生拔尖嗓子吼叫的年輕太太,每次罵完喝醉晚歸的老公就開始洗衣服,老舊充滿噪音的洗衣機嘎吱嘎吱的絞碎別人的腦神經。
房子是爸媽的,別人是怎麼想的她不知道,然而這些噪音是她每天生活不得不接受的一部份。
記得沒多久以前的她總有好多事情要忙,上班、打扮、談戀愛,她的生命充滿粉紅跟亮麗,就算有些雞毛蒜皮的不愉快也很容易過去,從來也不覺得這座老舊的社區這麼令人難以忍受。
直到五個月前,戀情結束的她為了逃避蕭夏川,離職了。
離開一段經營了好幾年的感情,離開一份得心應手的工作,她突然被抽空了。
在最彷徨的時候,爸媽經營的家庭蠟燭小堡廠,也受到大環境不景氣波及收了起來,資產被掏空的爸爸在適應不良的情況下,猝不及防的昏倒了,被老員工送進醫院。
那個平常老是咧著嘴笑嘻嘻的父親被醫生宣布中風,需要住院觀察,看著媽媽憂傷憔悴的神情,路猷雅這才醒了過來。
她曾幾何時注意到父母的心情跟家里的狀況?
沒有,她每天只會沉浸在情傷里自哀自憐。
那天她去了很少踏足的倉庫,打開老舊鐵門,里面堆滿一箱又一箱賣不出去的蠟燭。
看著那些老舊安靜的機械,她痛哭失聲。
哭完了,她整理情緒安撫母親,兩人商量的結果是媽媽在醫院照顧父親,她去找工作。
找工作的難度很高,因為蕭夏川的關系讓她處處踫壁,要不就直接被封殺,幾度思量,她只好放棄自己熟悉的工作領域去咖啡癮找份工打。
淙淙的水聲不絕于耳,到底怎麼了?她明明沒有哭,床鋪卻濕得不像話。
不行,她得開燈看看。
燈不亮,路猷雅只能下床。
然而,兩腳才剛落地,驟然從腳趾直竄到小腿的冷意害她完全沒有防備的滑了一跤,半邊身子泡進比冰塊還要冷冽的水中。
她嗆了一大口水。老天,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忘記關浴室的水龍頭,還是廚房的?
這根本是個小游泳池,不對,這明明是她家。她努力的涉水去找電源開關,想不到開關也失靈了。
模索著到廚房,跟著到浴室,確定家中的水龍頭是拴緊的,那問題出在哪?
涉著水走來走去,她冷得直發抖,感覺到水位似乎一直在爬升,然後她听見了房子外吵雜的人聲,還有狗吠、車聲。
她把門打開,水趁勢傾泄出去,可是屋里面的水也沒減少多少。
對街的屋檐下擠滿人潮,也不知道誰報的警,救護車跟警車都來了。
看見她出現,隔壁的一對老夫妻把她招呼到了人群中。
「我跟老雷還在想你出來了沒,幸好你沒事。」歐巴桑很熱心的把她拉到了身邊,至于歐吉桑正忙著跟其他鄰居交換消息,只回過頭來敷衍的朝她點了點頭當作招呼。
「這是怎麼回事?」看到了外面的奇景,她開始犯傻。
「夭壽喔,也不知道哪里的水管破了,那麼大的水,我家也一塌糊涂啊。」歐巴桑看路猷雅對三姑六婆沒興趣,拉起她抱怨起來。
「是不是挖路工程車把管線挖斷了?」三不五時的挖挖補補,埋這填那的,現在的施工品質是比爛的。
「地層下陷也有可能。」
許多揣測的聲音卻沒有人有把握。
路猷雅抹掉臉上的水痕,看著水勢幾乎是整個往她屋子灌去的奇景,龐大的噴水柱不只三層樓高,狂奔肆流,整條馬路也泛濫成災。
水勢肆虐的情況比台風橫掃過後家家戶戶淹水的情況還要糟糕。
她看著那一股完全沒有消止趨勢的大水後知後覺的才想到,她什麼都沒有帶出來,全身上下就一套保守還濕掉一大半的睡衣。不成,她有很多具有紀念性的重要東西在屋里,要是被水泡壞就報廢了。
舉步要往房子去,驀地卻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抓住了。
「你想去哪?」申衛然沒有跟女子搭訕的習慣,可是行動比理智還要快速認出她來,阻止她的莽撞。
「我有很重要的東西在房子里面,我要去拿出來。」
「太危險了。」
「可是……」
「沒有可是,你看警察已經拉起封鎖線,進不去了。」申衛然獨特的嗓音堅持道。
路猷雅茫然的抱著自己的雙臂,發現阻止她的那只手並沒有抽回去,于是瞥過去,看見了一張深邃的五官。這臉,有點熟,怎麼好像在哪看過……
是他那個機車男。
「你怎麼會在這里?」那眼,如白水銀里養著兩丸黑鑽,在這時候看見讓人份外覺得溫暖。
他身上有白天她聞過的柑果、木香和香草刮胡水的味道。
申衛然晃了晃另外一只手提著的便利商店塑膠袋,顯然他是出來買宵夜路過這里。
「沒想到我們住的地方還很近。」不經意發現她,兩人一天內見了兩次面,還真是有緣。
是這樣的緣份化解了白天的不愉快,此刻的他看起來似乎不再那麼討厭,關心透過他的目光圍繞著她,讓她放軟了態度,覺得自己欠他一個道歉,認真而真摯的道歉。
「白天的事我很抱歉。」那麼精密的模型被她這大外行弄壞,難怪他要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