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潑了桶冷水,她一聲都不敢吭,身子卻是搖搖欲墜。
沒錯!惡人先告狀,最制式的官僚作風。
她什麼都沒做,那天晚上家里就來了十幾個彪形大漢把他們押走了,左右沒有鄰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一屋子婦孺小孩,拿什麼跟人家拚?
連個名目也沒有的關了兩天,經過她再三追問,才知道自己跟小雒竟然被判了個藐視堂上、共謀不軌、惡民的大帽子,財產充公,房子也被查封,流放為奴。
大哥還關在牢里生死未卜,小雒死了,大哥的無知,害慘了一家人。
闢船上要不是那押解流犯的官兵想侵犯她,小雒也不會為了要反抗遭到痛毆,那團亂里她也不會落水……
然後來到這里,一個不友善又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這幾天對她來說,比一整年還要長……
「我話說到這里,以後你要是再不知好歹,就給本大爺離開這里。」布紫陽也懶得廢話,準備走人。
誰知道備受打擊、身心俱疲的陶步荷,卻在男人一臉霜寒警告的同時,倒進他的懷抱。
事發突然,布紫陽完全出自下意識的抱住她。
好輕!
眼光不由得正視她小小的鵝蛋臉,她卷翹如扇的睫毛下是兩道日積月累的憔悴,至于眼角還有方才沾染了淚珠的痕跡。
「微瀾!」他心頭微震。
吼完才發現微瀾日前被他支開離去,右護法也不在。
事不干己,他大可以按照慣例再把她扔給別人。
但……他惡狠狠的瞪著昏迷的陶步荷,當作米糠布袋的搖晃她。
「喂!少裝死!」
她如羽般的眉此時緊緊的蹙著,身子燙得驚人。
「竟然敢昏倒?哼,你最好是真的病了,要不然我一定把你踢到豬圈去。」接著粗魯的把她抱起來,臉色不善的踢開門回他的水苑去了。
他從來都不怕強者,強者強他越強,可沒有人知道的是,曾為殺人不眨眼的魔教教主,個性陰邪的他心里有個小小的缺口——
那就是拿弱者沒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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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層疊疊的白紗由高聳的苑頂飄曳下來直抵地面,花香浮動的水苑虛無又飄渺。
躺在金線雲紋絲被上的陶步荷顯得非常嬌小,即便粗衣粗褲,如雲秀發潑撒成美麗的流泉,睫毛又長又翹,鼻梁細挺,眉宇間那股書卷氣比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還要更勝幾分。
布紫陽盯著她半晌,然後召來小婢女之首的納福。
「弄醒她。」
納福眼皮子多眨一下也沒有,她很有經驗的以手臂試了陶步荷泛紅的雙頰跟額頭。
「稟島主,這位姑娘恐怕是招了風邪,您瞧她像不像滾紅的蝦子,這要請大夫來診治才行。」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等她醒,通知微瀾來把人領回去。」
從水里撈起來的弱女子撐了這些天才發病,算是堅強的了。
「她是左護法的什麼人?」驚訝之余,納福一不小心逾越不該的分際。
她向來謹守本分,布紫陽只挑了挑鳳眼,就令她嚇得魂不附體。
「納福知錯,島主恕罪!」
「夜深了,我沒有摘你腦袋的。」他慵懶如雲,好好听的聲音讓人以為在談的是天氣,好好看的唇瓣吐出來的卻是不把人命當回事的血腥。
「謝主子不殺之恩。」納福能死里逃生已是滿頭大汗。
「趕緊把人弄醒,別讓我等太久。」
「小婢立刻去辦!」不敢稍有延遲,她打發其他兩個小婢一個去喚人,一個去打水。
即便現在的她是島主的貼身大丫頭,也不可能永遠保住這個地位。
誰都知道喜怒無常的島主就算是貼身丫鬟,一到時間就會被換掉。
布紫陽掀起雪白的簾幕轉身走開,寢室外頭夜涼如水,一條長長的走道橫跨過水渠,是水苑通往其他院落的唯一道路,要不是那幾個婢女需要,依照他殘缺的性格肯定是連這條橋也不會留的。
他性子孤僻,其他院落也就遠遠的隔開。
這座水中宮殿就像孤島中的孤島。
他從來都不知道避嫌是什麼意思,他退出來只是肚子里的酒蟲搔得他難過,出來找酒喝。
他背倚圓柱,一腳擱在欄桿上,一旁石幾上早有備妥的酒菜。
幾盤精致小菜,兩壺燙得暖暖的小酒,他執起酒壺就著口喝,夜色里,長發紛飛,衣袂隨風飄動,很快一壺酒進了月復中,他又換了一壺。
天上星子閃爍,可他那不盡然是全黑又帶著褐的眼瞳里卻什麼都沒有。
萬籟俱寂,忽見一道黑影疾如流星趕來,一到水渠前便止了步伐,單膝跪下。
「屬下回馳太晚,請島主見諒。」
是風塵僕僕的微瀾。
「交代你的事都辦妥了?」
「東州懷家一十三口全滅。」東州遠在距離逍遙島幾百里外,他兩天來回還滅了人家一門已屬不可思議。
可這對微瀾並不算什麼,他的輕功天下獨步,無人能出其右。
「任務完成就下去領賞吧。」布紫陽的聲音不輕不重。
人的過去並不是切斷了就可以全然不以理會,以前的他接受殺人任務,如今的他仍舊還在執行。
「你們……怎麼可以視人命為草芥,你居然派微瀾大哥去殺人?」
白紗被亂七八糟的扯動,已然醒過來的陶步荷掙開賣力要阻止她的納福,盡避頭還是暈得要命,人卻堅持著顛顛倒倒的撲到布紫陽跟前,很驚險的沒有摔到水渠下面去。
布紫陽不動如山,至于微瀾黑鍋的臉可綠了。
他一把扯過陶步荷。「你是怎麼闖進水苑的?我不是再三叮囑過你,島上你哪里都能去,就這里千萬不能靠近。」
陶步荷用力的甩頭想讓已燃燒成糊的腦袋清醒些,她面向布紫陽。「你說,是你讓他去殺人的?」
「那又怎樣?」
布紫陽滿不在乎的模樣激怒了陶步荷,她搖搖晃晃的抓住他胸前的衣衫不敢置信。
「殺人、殺人,你把人命當作了什麼?你居然如此輕賤人命!人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你憑什麼去剝奪人命」
他用兩根指頭就撥開了她毫無威脅力的鉗制,木然的表情難得繃緊。
「人命本來就卑賤如螻蟻,你以為你比較高貴嗎?還有,最好不要再有第二次用這種口氣跟本大爺講話,認清楚,你今天能站在這里只是狗屎運好,踫上了微瀾百年難得的同情心氾濫,想指使我,你差得遠了!」
「我指使你又怎樣有種你殺了我!」
她從來都不是那種任性被嬌寵的姑娘,可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大哥生死不明,她就剩下一個人,她還遵從那些該死的三從四德做什麼?
「別以為我不敢動手!」布紫陽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動怒了,上回抓狂發怒的時候滅了一個小柄,再上次,他義父一手創立的魔教,數千條人命讓他一把火燒了。
他五爪齊張,眼看就要往陶步荷細瘦的脖子掐去。
微瀾垂首,不敢目睹。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三個排排站不敢離去的小婢女掉了下巴,至于本想閉上眼的微瀾則是反而瞠大了他原來就很驚人的眼楮。
「你打我?」布紫陽如輕泉的聲音輕得毫無溫度。
四周連抽氣聲都沒有,陷入死寂。
捂著因為一時沖動而甩出去的手,陶步荷的掌心也疼痛不已,看見布紫陽那不思己過還一臉陰惻惻的神情,她整個人都醒了,醒得比任何時候都清楚。
第三章
她好倒楣——倒了八輩子的楣。
想當初落水的時候何必拚命掙扎著要活下去,如今撿回一條小命,瞧她現在落得什麼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