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越近,她無謂的堅持動搖了,真要不說話的分手嗎?
當然不要!
于是她隱忍了情緒,讓自己一如往常。
冷笑話于是出籠了。她把網絡上看來的笑話挑出來講,希望能炒熱兩人冷卻許久的氣氛。
祿瑤王很捧場的應和著。
對于小米冷熱兩極化的反應他已經習慣,她啊……坐不住、閑不下來,就算生氣也安靜不了三分鐘。
他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她太單純,不知道這世間有很多人擦身而過就過去了,有些人留下的痕跡又深又重,已無法視而不見。
就如同她。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
他很用心的當好听眾,即使她說笑的方式不甚高明。
她提到了阿超。
「妳跟他提過要回家嗎?」
「他沒問我也沒說。」很自然到不行的口吻。
「妳當人家女朋友怎麼可以這麼沒責任。」
「你老古板啊,現在哪流行這些,大家玩玩而已。」男的朋友,她多到手機電話號碼都塞爆了,阿超也從來沒承認過她是他的馬子。
「我以為你們……」以為什麼?以為小米會跟那個叫阿超的男生定下來不變了?
這世界有什麼是不變的?
「我跟他什麼都沒有啦,那時候因為他有車,方便嘛。」她不介意自曝其短,反正她所有的缺點都攤在他眼皮底下。
「妳啊,貪人家機車接送方便,就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他那架式又是準備長篇大論的調調。
米迦家驚恐的蒙上耳朵。「小女子知錯,祿大王爺,請你饒了我!」
她圓滾滾的眼珠黑亮的瞅著他,表情雖然跟小丑沒兩樣,那嬌憨、那天真如同一塊巨石又正確無誤的撞進祿瑤王心里。
「妳喔!」他捏了下她小巧的鼻子,臉上的線條像夏日暖陽下的一盆水,漾著叫人心折的溫柔。
「嘻……」她笑開懷。
時空不變,火車依舊往前飛馳。
兩人的眼瞳卻互相映入了彼此。
如果誓言能夠成真,那眼底的人兒將是永遠的烙印。
眼兒收回。
話題斷了。
直到台中火車站下車,他們都沒有再交談。
米迦家的家再小康不過,爸爸是老師,媽媽也是老師,一個是教務主任,一個是軍訓教官,兩個兄長,一個姊姊……呃,姊姊師範學校畢業,目前正在實習中,好幾家知名的學校都想網羅她,一家四口都是誤人子弟……呃,有教無類的高級知識分子。
辨矩的白羊群卻生出小米這樣的黑羊,不是突變就是抱錯人家的小孩了。
不是只有她會有這種扭曲的想法,自模良心,也許家里的每個人都這麼揣測猜想過……
相對的,小米的叛逆肯定也帶給家人不少困擾。
祿瑤王帶著米迦家到米家的時候,是身為軍訓教官的媽媽來開門的。
「伯母好!」祿瑤王非常有禮貌的叫人,倒是躲在他身後的米迦家頭低低的一言不發。
「有話進來說。」頗有氣質的米母沒多說什麼,讓了讓,兩人進了透天厝。
「伯父好!」
正在描筆寫書法的米父听到聲音手抖了下,緩緩放下毛筆,然後用張宣紙遮住他力持平靜卻寫得一塌糊涂的顏體。
「伯父、伯母,我就是打電話來的祿瑤王。」
「嗯,電話是我接的,我記得。」跟著後面進來的米母緊張的直模著自家櫃子上的飾物,彷佛這樣可以化解心里的不自在。
「既然回家了,應該說什麼?」祿瑤王把小鴕鳥拉出來輕拍她還是不肯抬起來的頭。
米迦家抿抿嘴,發現嘴唇又干又澀。
「啊,不用勉強她,她不想講的話誰都沒辦法。」米父很快為她解圍。
「說!」祿瑤王可不覺得,這次把她的臉扳正。
當人家父母的驚喘,要不是為了要端著身分大概抱在一起了。
小女兒的叛逆實在叫他們兩個中規中矩的人吃盡苦頭。
想不到──
「爸、媽,我回來了!」
兩人共同掏耳朵,然後又共同覷了眼,還一同不知所措了起來。
「小米的情況我都在電話里說過了,請你們不要責怪她。」
「她肯回來,就好了……」當爹的也不能太丟臉,總算沒有讓兩個小輩又奪門出去。
祿瑤王面向米迦家。「好了,既然人回家了就要听話,知道嗎?」
她點頭。
「妳要跟家里的人好好相處,有事打電話給我,嗯?」
她又點頭。
「那……我走了。」把小米交到父母手中,他就該功成身退了。
米迦家遲疑了下,頭慢慢點下。
「傻瓜,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了,我們隨時可以聯絡。」看她快要哭的表情,祿瑤王忍下幫她拭淚的舉動。
他走了。
米迦家維持著原有的姿勢,听著門開,听著媽媽喃喃的道謝……她捕捉不到祿瑤王的音浪,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離開了她的生命。
「我們在外面混了一晚,你也變成壞孩子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哼,這樣說我,既然這樣,往後我就不客氣的把你這張白紙染成黑布!」
「我現在不就隨便妳染了嗎?」
「在我看來……妳是一抹燦爛耀眼的朱碧。」
朱碧。
為什麼會去想到多年前的對話呢?
她記得,為了那二字,還特意去查了辭典。
辭典上說,朱,正赤色。
碧,青綠色的碧玉。
他說那樣五彩斑斕的顏色是她;她刻骨銘心的記得。
時間倉皇過去,在她盡全身力氣飛翔,追趕前面早已經飛得不見人影的同學的時候,急促的更改了數字。
盡量踮著腳不去驚動已經從公家機構退休的父母,可是不管她多小心,每天習慣傳來的叮嚀還是十年如一日。
「小米,出門要戴手套,我看氣象報告說合歡山下雪了。」
這是在廚房的媽媽。
「還有圍巾。」
這會是把報紙帶進廁所的爸爸。
他們,都老了,臉上的皺紋還有白發比起十年前多了好多,多到有時候米迦家都會建議去染發免得大家都傷眼。
其實,她自己也不年輕了。
二十八歲的女人,不是萬年無敵的少女,是成熟得快要掉渣的女人了。
認命的折回房間。
這些年來,哥哥姊姊一個個搬出去了,成家立業,立業成家,到最後居然剩下她這當年最不被看好的老麼還賴在家里。
不知道是父母年老了,還是她真正成熟懂事了,親子間的火爆場面銷聲匿跡很多年。
經過離家出走那道關卡,家里的優等生逐漸把她加入天秤里試著平等對待這天資或許不及他們的妹妹,而有形無形把她當成恥辱的雙親也怕她二度離家,又要擔驚受怕,那是一門艱辛的學習功課,過程呢,像珍珠含著沙,彼此互相磨合,成就了今天。
「手套、手套,手套在哪里?」即使心里知道合歡山下雪也遠在天的那邊,今年是暖冬,其實是用不到手套這麼隆重的東西的……
「咦?」
衣櫃的最底層孤單單的躺著一只手套。
就那麼一只,跟其它成雙成對的皮手套完全不同。
那是一只用毛線織的手套,古老的樣式,米棕顏色有些淡褪,線頭不知怎地還冒出來好幾處。
她一直很珍惜的放在衣服的最下層,生怕刮傷還是被蟲蟻咬了還放了一大包的樟腦丸。
後來太忙,忙著重新回到學校,忙著把自己變成苦讀的蠹書蟲,忙了十幾年,也把它給忙忘了。
「呵,原來你躲在這里啊……」
想不到今天趕時間亂翻被她翻攪了出來。
她懷念的拿起來,一根根套入指頭。
有點小,但是沒關系,貼近臉頰輕輕摩挲,淡淡的樟腦味道,毛線模起來的感覺就是跟皮革不同,好溫暖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