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穩穩的站定,這才發現一枝箭就釘在他的肩胛處。
「你……」
「只是箭頭,拔起來就無妨了。」他說得輕松。
她掩嘴,不讓情況更為混亂。「我們去找大夫。」
程門笑蹲下一腿。「不必,把箭頭拔起來就可以了。」
「可是……」
「沒有可是,我們要是去找大夫馬上就會暴露行蹤,妳幫我拔起來。」由于箭鏃在肩胛的最下方,差不到一寸的距離就是龍骨,力道要有個不對,倒鉤的箭鏃就會留在體內。
所以,他需要閻金玉幫忙。
「好,我來拔!」
咽下心中所有的恐懼,他是為了保護她才中箭的,她不能在這時候背棄他,不管有多麼的害怕。
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明知這樣無濟于事,卻是心安法子。
繞到程門笑身後……
他眼色深沉。
他就是知道,知道她的剛柔並濟。
她不只有容貌出色而已,遇到事情,她就能立馬收拾起小女兒姿態化為能倚靠的助手。
閻金玉下手將利箭拔了出來,順勢帶出來的鮮血噴了她一頭一臉,她胡亂抹掉。
那熱紅是從她夫君身上冒出來的,掏出從不離身的帕子捂住傷口,然後飛快的解下腰帶纏住他。
然而,血勢依然洶涌。
折騰下來,她臉色更白,也擔心,怔怔看著腰帶很快被染紅,
怎麼辦?
程門笑閉著的眼直到感覺俏人影來到他面前才睜開。
「相公。」
「謝謝娘子。」
她盤腿坐下。「你的傷口要上藥。」
他瞅了她一眼,眼中有著似笑非笑的溫柔。「我相信娘子找草藥的能力,不過藥材里頭不會再放奇怪的東西了吧?」
她意會過來,忍不住嬌嗔。「你想到哪去!」
「我不過實話實說嘛。」
「你的傷……」她還是擔心。
「只是劫數,總是要應劫的。」他再淡然不過。
「既然你算得出來自己要歷劫,為什麼不逃?」
「傻娘子,劫厄就是劫厄,輪回中早就注定了。」
「如果可以,我寧可替你受這苦。」
「劫難過去,搞不好我可以長命百歲,妳不希望我活得很老嗎?」
「你還有心情說笑?」是為了安慰她吧……
「人生在世,凡事要樂觀面對。」
「善詠被帶走了,他不會有事吧?」望向已經沒有遮蔽效用的外牆,就算善詠有著撲朔迷離的個性,來歷更是一團謎,她還是會牽掛。
「有事的人可能是妳爹……」他目光沉潛,深沉難測。
「我不懂。」
「以後妳會知道的,我們上路吧,要是蕭炎去而復返就不好了。」
「嗯,我扶你。」
「偏勞娘子了。」
離京師越遠,閻金玉心情越沉重,凡是走過她爹的屬地都能看見百姓被剝削的情形,有的百姓甚至要賣兒賣女來繳稅賦。
只要提及閻瑟,幾乎每個人都咬牙切齒,怨聲載道。
這已經是暴君了。
閻金玉有些明白她阿爹養了許多食客的銀子打哪來了,數以百計的人每天要吃喝,光靠他的俸祿遠遠不夠用的。
他對百姓放債,以利息維持巨大花費,而被剝削的平民小百姓怎麼可能繳得出來高額的利息,雪球越滾越大,只能越過越窮困,叫苦連天。
他不只貪贓枉法,結黨營私,還想帶兵謀反,據地為王。
她不明白,明明就已經位高權重,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那是她爹嗎?她都快要不認識了。
「妳在想什麼?」箭傷,加上奔波,程門笑發起高燒,不敢冒著秋老虎的威力在太陽下趕路,于是他們走走停停。
「你不要說話,萬一牽動傷口……」她憑著看藥書得來的知識找到幾味藥,但是效果有限,身邊要是有能生肌愈骨的金創藥就好。
那藥,必須回家拿。
「現在的我醉臥美人膝,夫復何求?」
「你別貧嘴了!」發高燒呢,還有興致調侃她。她心中一嘆。
「對妳說的話我字字真誠,發自肺腑,我對妳沒說過半字的謊言。」
閻金玉心酸。
「是我拖累了你,原先你不必受這些苦的。」以前看似盲目的情意已經惶惶不可考,日日相處,衍生出來的已然是貨真價實的真情。
但是當日他曾鐵口直言,要了她,他將永無寧日。
他是早早就看到今天了嗎?
「說什麼受苦,妳金枝玉葉,委身跟了我,一沒功名,二沒事業,頭上沒有片瓦,腳底無安身之地,我這丈夫當得才丟臉。」
做與他的妻,真是委屈了。
她強打起精神刮他的臉,「既然知道拖累我就趕快好起來,別口惠實不至了。」
「我本來就好得不得了,是妳愛操心。」嘴上逞強,高燒的頭卻轉為暈眩,眼楮里都是星星。
早知道他就該把身子養壯點,別讓他的娘子為他煩惱擔心……
「相公!」
他很想響應她什麼,可惜力不從心。
「相公……夫君……」她的聲音轉為驚慌,接著遠去。
「我有點累,想睡一下。」他以為他把話說得很明白,其實只有干涸的嘴唇動了動,任何聲音都沒有。
「相公!」
程門笑沉沉的闔上比鉛還要重的眼皮。
任憑閻金玉叫得喉嚨發啞,他已經沉入黑色的夢鄉。
不正常的嫣紅罩著程門笑的臉龐,太過干澀的唇、悶燙的四肢……閻金玉無措了。
她不能怕、不能慌、不能亂。
她必須找地方安頓下來。
也不知道哪生出來的力氣,她用盡吃女乃的力氣,費了很久的時間把程門笑攙扶回馬車,然後一步一步牽著馬車回到城鎮。
一步一步談何容易,對一個從小被關在府里頭的千金小姐來說。
等她進了城鎮最大一家客棧,鞋底已破,鬢發皆亂,為了扯住控制馬匹的韁繩,手又酸又破皮,走進客棧差點還被攆了出來。
她也不唆,丟出銀子,止住狽眼看人低的店小二。
住下了,要了最好的房,叫了最有名的大夫,也給了小二哥很豐厚的賞錢,這下,應該都沒問題了吧?
骯中有股濁氣直往胸口處漲,被太陽幾乎要曬花的眼楮令她很不舒服。
她想歇息--
可是不能,雖然大夫說相公的暑熱壓了下去,箭傷卻有化膿的情況,小老百姓拿不到多有效的傷藥,即便緩住病情也只是暫時而已。
暫時而已……
閻金玉以為這一生都再也回不去的那個牢籠,卻像緊箍咒朝著她拚命召喚。
她抿了抿唇,沒有太多遲疑。
替依然昏睡的程門笑拉好被子,關門下樓,穿過街心往閻丞相府而去。
第七章
天色將暗。
還未掌燈的房間昏昏暝暝,躺在床上沒有動靜的人被略顯雜亂的聲響驚醒。
來人正在檢查這一層樓。
听得見店小二徒勞的解釋客棧住的都是善良百姓,沒有窩藏逃犯等等……
他翻身坐起,大致打量了房間格局,心里有數這里是客棧。
但是,金玉呢?
一直守著他的她怎麼可能不見?
他眉鎖,未能深思,房門已經被敲得咚咚響。
「大爺,這房的客倌身體不舒服正歇著呢,不會是你們要找的人……」可以想見感覺禍從天降的伙計悶得很。
這店小二真是多此一舉了!
乍然門破,一柄長劍抖動,劍花直取他的喉嚨。
因為有準備,他頭往後昂,身子如鱔魚往下滑去,輕巧的避過致命的一劍,然而,黑衣人的反應也是絕倫,劍勢未老又旋身往後回旋,劍尖挑過他腰處,帶出一道血花。
程門笑吃痛,抓起手里拿得到的東西拚命的往殺手丟。
殺手根本沒把那些朝他丟過來的雜物放在眼底,密密如織的劍氣把家具都絞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