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拱門往右直走就是了。」他要是不出聲提醒,怕這丫頭要在原地站到天荒地老了,還有,她那難看的黑眼圈是怎麼回事?
「回來!」
「要去膳房。」
「叫你回來你就回來!」他咬牙。
她走了回來,在離他一段距離的地方站住。
悄然無聲的庭院陷入沉寂,任由風吹草動飛鳥過,不知道過去多少時間。
微寒的晨風徐徐的吹著,穿透缽蘭帶倦的身體,拿著竹帚,不自覺的下巴頂著手背,眼皮重了,竟打起瞌睡來,沒發現滕不妄的眼楮盯著她。
她整理得不夠整齊的發隨風飄動,有幾綹垂在肩膀上,簡單的衣裳倒是干淨,從高處看她撐著也能睡的臉顯得更小了……
沒給他打量完的機會,砰一聲,失去重心的缽蘭翻倒,結實的摔在地上。
她以為滕不妄可怕的吼叫聲會隨著她倒地響徹雲霄,她趕緊爬起來。嗯,幸好沒有跌破皮,要不然又要多出一處傷口了。檢查完全身,她這才抬頭,對上的是滕不妄狠狠拱起的眉峰。這次,他居然沒發怒……
「跟我回屋里去。」他的語氣不算好,卻也壞不到哪去。他轉身,不知道是感受缽蘭瞧他的眼光還是怎地,拄杖的腿有些不穩。
第三章
滕府不成文的規矩里,奴婢伺候過主子梳洗、用膳才能用早飯,缽蘭回來得遲,其他的人都走光了。
「娃兒,我還在想你怎麼還沒回來,菜都涼了呢。」梅媽把特地留的飯菜從紗櫥中端出來,塞給她干淨的筷子。
「我迷路,找了很久,幸好半路上踫上這位公子。」她身後站著探頭探腦的天鳥過。
呵呵,原來,她們吃飯的地方在這里啊。
「公子爺。」梅媽低呼,沒想到五爺的高貴客人會到這地方。
「也給我一碗,我想嘗嘗哪里不一樣。」木桌木椅,還算窗明幾淨,下人跟客人的飯菜差別在哪呢?他很想知道。
「這里不是客人應該來的地方,您要餓了,我立刻讓人派飯到別館去,請您稍候。」梅媽看著把臉埋進白稀飯的缽蘭,還有坐好搓著手準備讓人上菜的天鳥過,表情為難。
「我要吃跟她同樣的清粥小菜,我很久就想試試哪里不同了。」他雀躍的模樣像真企盼很久了似。
梅媽無奈的送上醬菜、煮得白胖的米粥。
「大家同一個桌子吃飯,果然滋味不同,我下回、下下回都來這里跟你一同用膳好了。」淅瀝呼嚕的把微涼的稀飯吞進肚子,天鳥過逕自下了決定。
雖然這個丫鬟是個紙片人兒,沒前沒後的,沒什麼表情的臉也平庸得很,不過,跟她在一起很自然,她不會像別的丫鬟聒噪個沒完,要不就對著他臉紅發愣,有時他還真怕對方腦充血呢。
缽蘭對他這番宣告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把最後一丁點豆腐乳扒進嘴巴,滿足的放下碗筷,這才慢半拍的發現天鳥過很不爽的瞪著她。
「公子……在對我說話?」
「不然呢,我對牆壁自言自語嗎?」天鳥過不高興了起來。
人的心理是微妙的,他縱使不喜歡一直有人追著他跑,但被忽視又傷害到他驕傲的自尊心,向來被捧在手心的天之驕子當然不開心起來。
「公子吃飽了?我來把碗盤收下去。」要差遣她工作講一聲就可以了,不用把臉板起來。
「這不重要,隨便擱下,倒是你,叫什麼名字?」是要她注意他的存在,關碗盤什麼事!
「缽蘭。」她福了福身子。
呵呵,她一點都沒有身為人家奴婢的自覺啊,從頭到尾不見謙恭,我啊我的說著,可見她本來不是干奴才的命。
「哪個缽?」
「水缽的缽,空谷幽蘭的蘭。」
「水缽里的空谷幽蘭啊,好名字!」
「謝謝公子夸獎。」碟淺水輕蘭花難長久啊。她爹爹取名的時候想的應該是這樣吧;女子,要潑出家門的水不用細細呵護,養得再好也是別人家的。
「你家中做什麼營生的?這麼詩情畫意的名字可不是尋常人家想得出來的。」丫鬟他見多了,這麼有特色的倒是少有。
「家父在鄉下開了間雜貨鋪,做小生意維持一家生活,因為這樣懂些算盤。」他的問題好多,還沒完嗎?
「這樣說起來,你也識字嘍?」
「少許。」
「我上回在滕府的骨董倉庫見過你,連這回,第二次了。」
「缽蘭腦子笨沒什麼印象。」她眼光垂下,並不想跟天鳥過長談。本來想說,要是可以,趕緊把早飯吃完回房補個回籠覺,現在,希望漸漸離她進去,這位貴客看起來短暫的時間里並不想放過她。
「你到藏珍塢做什麼呢,據我知道那個地方是滕家五爺的惡勢力地盤,平常不許人隨便靠近的。」
「我惹他生氣,他罰我修補里頭的收藏品。」
「你懂那些垃圾?」人長兩眼,賞心悅目的東西都來不及欣賞了,老骨董的東西只是美其名,比破爛多那麼一級。放給它爛回大地還能營養土地,塵歸塵,土歸土,勞心勞力修補,大可不必了!
當然啦,這是見仁見智的想法,滕不妄可是把那堆東西當寶貝,誰叫他是骨童商人,撿破爛是天性。但是要年紀這麼輕的姑娘,還是滕府的奴婢去整理……滕府都沒人了嗎?
「那不是垃圾,那些是先人留下來的珍貴遺物,公子你不應該看輕五爺保存寶物的心情。」她不太高興天鳥過的批評,就算他是滕府的貴客,說話也太不雕琢了。
哇,她生氣的樣子好可愛,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敢用這種口氣罵他。她捍衛滕不妄捍衛得凶喔,呵呵。
「你跟我家請的丫鬟很不一樣,有興趣換地方工作嗎?我不只是個好主子,又憐香惜玉,換句話說就是好相處,你要跟了我,薪餉多兩倍如何?」他不遺余力試圖挖角。
缽蘭不知道要怎麼拒絕,轉頭就走會不會太絕情了?畢竟她方才找不到路的時候,他好心的幫了一把。
她貓豫再三,卻听到一個讓她頭皮發麻的聲音沉鐘般的響起。
「想不到我這是養老鼠咬布袋了,讓你來作客,你卻打起我家丫鬟的主意來!」
不該在下人膳房出現的滕不妄凝著瞼,高大的身形一出現,將門口的陽光全部擋住,即便他行動不方便,卻絲毫不損及他天生的威儀。一個人的氣質是與生俱米,就算後天遭到折損,那股威嚇仍舊在骨子里,沒有人能模仿的。
「五爺。」天鳥過有些心虛。
「你還認識我啊?」滕不妄目光掃過他,眼中有氣。
「當然認識,你看我四下打探民意,為的就是五爺你啊。」他嘻皮笑臉,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
「好感動人。」滕不妄臉色更沉。
「隨手之勞,不足掛齒。」天鳥過干笑。說真的,他認識的滕不妄爽朗又富俠義精神,出了意外以後,性子卻是全然大變,別提以前的親切善良,現在要像膽子小的丫頭家丁,都給他嚇得拚命閃避。要不是沖著滕府給的薪餉優渥,其他主子也不難相處,這座宅子恐怕早早變成幽靈住宅了。
滕不妄輕哼,眼楮不忘溜過一旁的缽蘭。
「你這個客人可是不懂什麼叫分寸啊!」若非看在他跟蘇州的天家有幾分交情,兩人又是文聯盟會的文友,交情雙重,他才不想收留天鳥過這個吃白食的。
「分寸啊,我馬上拿布尺來量,你給我個限度,我絕對不敢越雷池一步。」
「你不只伶牙俐齒,還貧嘴。」
依舊站在原地的缽蘭心生厭煩,這個咄咄逼人的滕不妄,不是兩次搭救她的那個義勇男人,她記憶中的滕不妄跟現實中的差距太大,些微的愛慕被現實磨損了,要說留下來的,就是一份深深埋藏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