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挑眉,名義上的而已。
她不知道她不經意的動作引起阿祗僧的訝異。
「你知道我們天上人間的人是不被允許娶妻生子的?」阿祗僧跨坐在駿馬上,細想了一下才多說這話。
「我不懂你說的話。」天上人間?是酒館還是別業?
阿祗僧透過竹笠,眼光深深的在她身上盤桓了好一下。
「青鱗什麼都沒跟你說?」
「我對他的心事一點都不想知道,至于這東西,請你自己交給他吧。」伸手遞上,陽光在鱗片上折射出幾許光佔。
「他既然選你為妻自然有他的道理,至于你手中的東西就憑你的心意處置,要留要丟都隨你,東西從我這里送出,斷然沒有收回的道理。」他眼神變深。
青鱗,你擇的妻正捏著你的命呵!
真是奇怪,硬要人家收下的如果是錢財倒也有幾分道理,這一片只能觀賞用的鱗片,梔兒怎麼都想不透能拿來做啥?
雖然心中存疑,但看那鱗片晶透可愛,要扔要留都兩難,瞧著瞧著,她便把它帶了回來。
因怕若隨便擱置它也要干黃,便順手找來盆子盛上清水養起來。
或許是因為很早就做好要離開的準備,她不養動物、不養植物,不養任何會讓自己勾起情懷的有生命物質,不過,一缽盆子,了不起用手托著走嘍。
月兌下外衣,她很自然從書架上取出一本冊子。棗紅的冊子由于經常翻動,開頁處有些陳舊,可見冊子的主人常常把它拿出來使用。
桅兒拿起吸飽紅汁的毛筆在冊子的其中一頁畫上圈圈。
一個圈圈代表一天的結束跟開始。
一個圈代表她距離自由又近了些。
當冊子用到最後一頁,她的人生應該要有所不同了。
到底,那個宛如斷線風箏的男人什麼時候才會回轉?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癟子里頭積了這些年來圍滿她心事的冊子,每一個圈都那麼無味還有寂寞。不想再過這種磨心的日子了。
冊子後頭就剩幾張薄紙,誰知她的心事像是石磨,這些年消磨了青春,也磨尖了對天青鱗的恨意。
「夫人,小蘭送晚膳來了。」
幡然回過神來,梔兒把冊子收到桌巾下頭,送晚膳的丫頭已經提著竹籃進來。
她窮,嫁進來時沒有什麼嫁妝,一切都是天鳥過幫忙發落的,現在送飯的丫頭就是當年的陪嫁。
有四個,梅蘭竹菊。
苞在小蘭後面的是梅竹菊三人。
今天,她們見到梔兒,不知為何竟一改以前馬虎的態度,用力的福了福。
放下竹籃,小蘭還未開口,其他的三個人已經迫不及待的用肩膀頂她。
「有什麼話就說。」梔兒是個寬大的主子,很少差遣她們做事。
耗去的青春不盡然是一無所獲的,譬如說心眼。
「夫人,是這樣的,二少夫人說她身邊的侍女笨手笨腳,想要梅蘭竹菊過去幫忙,讓我們幾個過來請示您。」
梔兒記得那個季家小姐嫁過來時,浩浩蕩蕩的陪嫁有三十幾個人,想來是這些丫頭嫌她呆板,想換主子。
她也干脆。「她給你們一個月多少銀子?」
「沒有啦,要是夫人不肯,小蘭就照實稟報二夫人。」
呵呵,人善被人欺,這些丫頭也太不把她放在眼底了。
這些年她的無為而治大概寵壞她們了。
就因為看在身為同鄉更是善待她們,不料,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對,對她們來說,應該叫做人往高處爬才對。
「我沒意見。」
四個丫頭以為目的達成,想也知道這個軟趴趴的夫人不會也不敢有什麼意見,竟放肆的把心中雀躍毫不保留的表現出來。
梔兒知道自己這個少女乃女乃很沒有地位,丫頭僕役們也老在背後嘲笑她,笑她是骨子里帶窮,沒有富家少女乃女乃的架子,還有什麼人要是只有二兩一的命,就享不起七兩六的福之類的話。
人都帶賤嗎?非要當主子的擺臉色,非要主子不把自己當人看,極盡虐待,才會戰戰兢兢不敢放肆嗎?
傍尊重不好?寧可讓自己為奴為婢,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這些年狐狸莊的人口越來越多,天家就剩下天鳥過尚未娶親,大家雖然各有各的別院,但畢竟人多口雜,緋言流語怎麼都避免不了。
她不清楚,嘴巴用來吃飯填飽肚子很好,用來道人是非,是口業。
一開始,妯娌間還算客氣,等那千金小姐模清楚她在天府里什麼靠山都沒有;只是一個窮丫頭,對她,除了排斥,閑來無事就是一頓冷嘲熱諷。
這會兒,連陪嫁丫頭也偎到西瓜大的一邊去。
「謝謝夫人成全,那我們走了。」梅蘭竹菊等不及梔兒用過晚膳,跑了個精光。
望著空了的屋子,梔兒並不難過,她沒有把心種在這里,不管誰對她好或不好,又能怎樣?
把七年的青春陪葬在這,應該夠還恩了。
把門閂上,她換上衣服。
上床後,模著另一顆空冷的繡花枕頭,她含著若有所思的笑閉上眼,軟軟的睫毛如羽毛般熨貼著她的眼。
窗外飄進來含笑花香,梔兒默默想著,千山萬水重雲深,她那只跟她拜過堂的夫君今夜會在哪停泊?
這,不關她的事,天青鱗的影子模糊了。
這一晚,她夢到故鄉長滿野姜花的溪邊,成群結隊的螢火蟲總是在夏天的夜晚提著燈籠游蕩。天氣熱得睡不著,因為小小的稻草床擠了七、八個孩子,每個都在發育,不是誰跨著她的肚子,就是另外一個頂著她的臉,現在呢?模著另一顆空冷的枕頭,她帶著模糊的苦笑閉上眼。
房子變大,她的心卻跟著空,荒蕪了。
以前,她跟弟弟妹妹們總是偷偷跑到溪岸看北斗七星,還有閃爍著一撮揚光明的小小螢火蟲,回家後,也不知道娘是不是長了三只眼,每一回都被逮到地挨棍子,但是他們還是樂此不疲的玩。
她在縹緲的夢中笑得有如花開,淺淺的,似水溫柔。
她不知屋外的曇花受了露水催動,在更深了的夜里緊閉的花苞驟然打開,濃郁的香氣飄進屋子,撩撥了梔兒放在水盆里的鱗片,它本來棲息在水盆底部,安靜入眠,許是錯覺使然,花香經過時,它猛然的跳了一下,蕩漾一片漣漪又重新蹲入水中的剎那,似乎暴脹了一倍有余。
夜,靜悄悄,什麼都沒發生過。
※※※
火焰是在她身邊數十尺的地方爆發的,她被突如其來的爆炸碎片砸了胳臂,幸好只是割破衣服,倒是轟然倒塌的屋舍比較駭人。
救火的,看熱鬧的,人群往這條街拼命擠來,街的另一頭停放好幾輛載滿貨物的馬車因為這場火過不去,只好靠邊停,這一停,加上人潮,就算把自已縮小也妄想過街,梔兒斷了「披荊斬棘」的主意,找了家茶樓歇腿。
她曉得自己斤兩,幫不上的人起碼做到不要妨礙救火。
然後,她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前前後後出入火場,一下背出來拐了腳的老婆婆,一下是尚在吃女乃的娃兒。
看起來有些可笑,他竟然連木搖籃也一並帶出來。
那張被煙霧燻黑的臉,看起來有點眼熟,腳一瘸一瘸的,受了傷哩。
等她回過神來,官府的人已掌管一切,還用水驅走看熱鬧的人群。
結了帳,還是開店去才是正事。
「梔兒姑娘!是你,你到小店來怎麼沒有知會我一聲?」驚喜外加傾慕的聲音,有人忙從櫃台里跑出來。
要糟.進到不該來的店。
「王公子。」
「梔兒姑娘,我讓人泡茶,是今年的白毫烏龍。」想獻寶的心態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