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緊擦掉眼淚,換上一張厲臉。
「別套交情,我差點就上了你這卑鄙小人的當,把模子交出來,否則就準備受死!」
「等等,你的口水噴到我啦,很臭耶,你幾天沒刷牙啦?」闕勾一臉厭惡。江湖中人就這點討厭,什麼不拘小節,根本是不講究衛生。
「跟你說出門在外,凡事從簡,你有听沒有懂喔?」每回都戳他的痛處,情緒激動的陳缺牙又把劍靠近他半分。
「那我們言歸正傳,男子漢對男子漢對話喔。」
「沒問題!」咦,什麼時候要變成男子漢的對話了?
「既然大家說好了,這玩意就不需要了吧!」他以兩指夾開擱在頸子的劍,「另外叫人泡個茶來喝,大太陽下不好說話。」
陳缺牙果然听命行事,雖然覺得有些地方不大對勁,他不該是那下命令的人嗎?怎麼一下子降級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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嶄新的圓桌上一碟碟地小點心以尋常人無法想像的速度在消失中,碟子越堆越高,陳缺牙的心痛也到達最高點,愛說話的毛病到這節骨眼很用力地把事情草草交代過去,希望能盡快送走這個肚子像無底洞的瘟神。
「就為了一塊印銅錢的板模,你把整個金錢幫都搬到江南來,你,好大的氣魄,好蠢的豬頭。」蜂蜜花生下了肚,拍拍肚皮,是差不多飽了,闕勾也大致了解這個金錢幫幫主干嘛纏上他,還差一丁點要了他的小命。
就說嘛,這江湖中人最是黑白不分、捕風捉影,看個影子就說生了個孩子,腦袋豆腐渣。
「大俠,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本是天經地義的事,這年頭沒錢難辦事,有錢是條龍,沒錢是條蟲,把整個幫綁在褲腰帶的我有責任啊。」
「我沒有你要的模板,你找錯對象。」吃大飽,又一直坐著不動,他想回去睡午覺了。
「我就知道你會耍賴!」陳缺牙唬地站起來,胖指頭簌簌抖動,「你跟鵬太師那個大奸人蛇鼠一窩對不對?你們根本是串通好來坑我們這樣善良的小老百姓……我就知道……」他只差沒鼻涕眼淚一起下,表情比深閨怨婦還「哀怨動人」,真想叫人狠狠揍他一拳。
「你為什麼這麼說?」早知道就別貪吃,雖然點心不難吃,現在他吃飽了,該可以大大方方地走人了。
陳缺牙氣憤的說︰「不要告訴我你和他沒關系。」
闕勾聳聳肩,四下張望著,咦,兵兵呢?她嫌他們的對話無聊自己坐一桌,這會人呢?
會不會如廁去了?
心不在焉的他,只听得陳缺牙怒罵著鵬大師的點滴歹惡行徑。
先祖是開國的功臣,卻也在暗中從事不法行為,當他遠征漠北時,由于俘虜了元親王、內親王等皇族一百三十多人以及七萬多官兵後,凱旋歸來,太祖特別賜他「鐵券」作為他驚人功績的封賞,所謂的鐵券是一種鐵制符令,不論本人或子孫犯法都可以憑此券減刑。
之後兩代子孫,全都恃寵而驕、無惡不作,到了鵬太師雖然年老解甲歸田,卻還私自鑄板制錢,又跟不肖商人勾結,最後因為利益分配不均,一家八十余口人死得不明不白,數枚關于洪武通寶、永樂通寶的鑄幣鋼模不知流落到誰的手里。
而負責將這些偽造的錢幣進入市場流通的金錢幫,因為不甘損失,循線追來,線索卻在嫘兵兵的身上斷去,為了引魚兒上鉤,他們才斥資演了這場戲。
他講得拉里拉雜,闕勾一顆心卻因為嫘兵兵不知去向,完全左耳進右耳出,沒有吸收。
「哦,就這樣啦。」他站起身走人。
「你不能走。」
闕勾回頭︰「听我良心的建議,這家飯館的點心還不錯,把它頂下來當營生家伙會賺錢的。」
「什麼?」
「要不然,憑你們這些人三腳貓的功夫以為拼得過誰!黑衣蒙面人,還是鵬太師後面那個看不見的靠山?人要掂掂自己的斤兩才好過活,你請我吃點心,我犧牲一下送你這些金玉良言,要好生記住啊!」
能當後台的人物用小指頭想也知道不簡單,究竟是魔、是鬼不清楚,頭破血流了不起敷敷藥,等傷口結疤,又是一條好漢,萬一要把小命夾給人家配飯吃,別人還嫌,那可晦氣了。
他通常不隨便贈送金玉良言的,但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嘛,揮揮手,又刮走廚房剛送出來的小點心,呵呵,相見無期,不用期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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嫘兵兵本來就不巴望闕勾能掙回什麼,看他免費吞了一桶飯,應該可以維持個幾天不餓肚子,所以她也不擔心他沒飯吃。
縱使沒見他做過什麼正當營生,混吃混喝該不成問題,別人想欺負他也不容易,只要他不佔別人便宜就好了。
喝茶納涼吃點心,不是她擅長的事,她沒有不務正業的本錢,家里那突然暴增的十幾口人睜眼就要飯吃,她要努力掙錢回去養家才行。
所以,現在的她已經押著左家的貴重行李鏢箱走在進京的官道上。
塵煙漫漫,炙熱的陽光熱得把人烤焦一層皮又一層,嫘兵兵騎著馬前後走動,不敢稍稍懈怠。
一百兩的安家費已經拿了,拿人錢財,與人辦事,把人家安全地送上京城是當務之急。
「兵兵,太陽烈,你進來一同坐吧。」車簾掀開,左夢言不知道第幾次呼喚。
「不用,我帶了紗帽,保護你們是我的責任,你還是趕快進去,別中了暑。」人是有感情的,很多事情無法說斷就斷,雖然她看到左夢言的臉不再覺得心頭隱隱作痛,青梅竹馬的交情還是存在著。「對不起,我幫不上你的忙。」驕陽下的她滿臉通紅,額上汗珠不斷滑落,他恨自己不諳武,一身文弱,什麼忙都幫不上。
「銀貨兩訖,沒有什麼安不安心,把你安全送到目的地是我們武館的責任。」就保持這種生意來往的情勢,什麼都不用多說。
「兵兵,你變得不近人情了,考慮我提出來的條件吧,嫁給我,我不會虧待你的。」一個姑娘家要不是喜歡一個男人,怎麼會辛苦地替他送飯、做飯?這會兒他功成名就對她求親了,她不該歡喜答應嗎?
左夢言裝滿老舊思想的腦筋怎麼都想不通,像他條件這麼好的男人為什麼她不要?
「這里不是適合談天的地方,我要到後頭看看,你最好待在馬車里,不要讓頭手隨便伸出外面,比較安全。」韁繩一勒,馬兒嘶鳴,她策著馬兒達達地往後面直去,頭也沒回一下。
有很多事跟不對的人怎麼都講不通,很多話要跟對的人講才能心領神會,她逐漸了解自己跟左夢言隔著一道無法橫越的深溝,今生是無法跨越了。
要是以前,她在還懵懂時無知地跨越了,也許不會生出如今這許多心情。
也許正確的說法是,她要不是遇上闕勾,也不會滋生出這許多被人視為大逆不道的心事來吧。夜里,他們在驛站休息,左夢言以狀元的身份進駐,自然得到最優渥的招待,白天的暑熱退去,大伙累了一天,二更不到就昏沉地睡去,只有背著劍的嫘兵兵小心地巡邏著。
停步下來,倦意也爬上眼皮。
坐在驛站外的大石頭上,北斗星高,銀河如帶,橫連著天際兩岸,四周草低楚天闊,風吹來,涼得可以,而她的心卻像一彎不知何去何從的流水,惶惶不知所以……
「兵兵。」
不用回頭,也只有左夢言會用那樣的聲調喊她。他的聲音是低沉的,從喉嚨深處傳揚上來,闕勾恰好相反,他的聲音節奏明快,宛如音階明確的笛子,跟他皮皮的個性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