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走到了彈盡援絕的地步。
劇終了嗎?
問蒼天,蒼天無語。
☆☆☆
海荷官一醒來就對上許多涌著關心的眼楮。
「阿拉真神的保佑!沒事了!」和海荷官最親近的賀蘭淳一看病人清醒,連忙朝著東方就拜。
許多的關懷都是熟識的臉孔,海荷官梭巡了一遍,脆弱的眼又慢慢合上,眼瞳下全是筋疲力竭的痕跡。
她不想再沉入無夢的睡眠里,她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
爾真呢?
朔陽呢?
還有許許多多。
她思潮翻涌,卻不知道老天恩賜了她的不只一場好眠,還有往後的傳奇。
第十章
天子腳下,熱鬧繁華的京城。太平盛世中,販夫走卒自食其力,談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溫飽和樂。
靠近大街坊的十三胡同里有間不起眼的書肆,要不是明白的招牌掛在柱條上頭,不熟識的人絕不會想到巷口里居然有間名聞遐邇的書鋪。
書鋪店主人是個寡婦,年紀輕輕的,帶著一個男孩,幾個月前不知從哪搬來,寡婦深居簡出,只埋頭做生意,理應不可能跟達官貴人有什麼交情,偏偏,許多王子公孫、貴婦人總是輕車簡從地來叩她簡陋的門。
雖說是孤兒寡母,倒也因為這樣產生了嚇阻效用,流氓地痞沒人敢上門來欺負他們母子倆,加上她免費提供小人書、習字帖、開放書肆一隅給附近的小孩看書吃點心,敦親睦鄰做得極好,所以,就算她臨時有事要出門,大門也不用鎖,路不拾遺在這里發揮了最大的功效。
癟台里,竄高好幾寸的朔陽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攏上書肆的門,回頭對上埋頭打算盤的海荷官。
有幾綹發絲落在她光潔依舊的鬢邊,只是本來就不夠豐腴的她更瘦了,潔白的藕色衫子,一朵隨意簪上的茉莉花,素雅精致地跟謫仙一樣。
「娘,天色還亮,我想到堤防去跟毛妹玩,你也一起去好不好。」不這樣說他娘會窩在書肆把一天的帳算完,然後躲回房中傷心。
「我——」海荷官的不字才含在嘴邊,一看見朔陽臉上的渴盼,話自然就拐了彎。「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們到堤防去野餐,你也很久沒去了。」她的聲音帶啞,是大火後遺留下來的後遺癥。
「太好了,娘,我立刻就去準備!」他歡樂的臉感染了她。
海荷官目送他進簾後的屋里去,撥動的手指安靜了下來。
自從那件事發生過後,她跟朔陽大病一場,在身體飽受痛苦煎熬的時候還要承受戈爾真死亡的殘酷消息,她在生死邊緣徘徊了又徘徊,完全喪失求生的意志。
守在她身旁的人一直是三緘其口的,她不問,也不會有人在她面前提到戈爾真的名字,她問不出口,因為化為廢墟的木屋說明了一切。
她其實沒有太多時間好顧到自己的,朔陽因為戈爾真臨死前一掌差點去掉小命,二來,大火過後,他完全忘記那天所做的一切。
她不能怨、不能死,只有自苦。
一日又一日的絕望會讓人發狂,海荷官幾乎要恨起戈爾真來,他輕易地將她摒除在外,她愛戀深入骨髓的他啊!
幕後主使的壞人在獨孤胤的嚴拿追緝下落網了,也得到應有的處罰,朔陽經過好幾位太醫的會診又活過來了,一切看似有了圓滿的結束,可是,他們母子元氣盡失,海荷官心如槁木,搬離開了石谷,也刻意遠離群龍,她不想看見任何跟戈爾真有關的人事物。
當然,不會有人允許她自暴自棄的,尤其是跟她情同姊妹的賀蘭淳和區可佟,她們無時不刻地來偷襲,為他們制造歡樂氣氛,海荷官不是那種不近人情的人,也明白眾人的好意,但,心死就是死了,雖然她的還活著,卻已經了無生氣。
「娘,我準備好了,咱們走嘍!」搖晃手中的藤籃,朔陽故意掀起布蓋讓食物的香味跑出來,撩撥海荷官的食欲。
「好香!你又做了什麼好吃的料理?」她故作輕快。
「這是秘密。」朔陽小心地把布蓋恢復原狀。
「姜太公釣魚呵,好吧,我上鉤了!我迫不及待要把你籃子里的東西全部吃光光。」
朔陽被取悅了,他露出十歲孩子該有的笑靨,一馬當先的打開門。
嚇!母子倆全怔住了。
「我才苦惱著要用什麼樣的方式來見你——」不再是青幽幽的布衫了,那叫她磨痛思念的身形,真實地站在她面前。
海荷官睜大眼,痛楚地看著他,一步步無意識地從櫃台出來,因為太過緊張,居然同手同腳,擦過櫃台不夠圓融的稜角,差點摔倒。
瓣爾真也是,他杵在門口,一動也不能動,眼楮只能死死地盯著他朝思暮想的人兒看著,眼中泛光。
相對無言,想說的話太多,反而一句都說不出來。
海荷官茫茫地站住,一口朝自己的手腕咬下去,會痛!是真的!
她以為她的愛情在撲朔迷離後就流離四散了,原來,沒有擦身而過。
可是她還是不相信,已經烙入心底的相思太深刻了,要一夜顛覆有些困難,于是她悄悄的蹲子。「朔兒,娘是不是眼花了?」
「娘,你的眼沒花,是大叔。」朔陽疼愛地笑著,對母親的孩子氣萬般寵溺。
「你確定了?」戈爾真打開長長的臂膀,歡迎她的投入。
她又笑又哭,奔入戈爾真溫暖的胸瞠。
他的思念不用再辛苦地藏在火燼里,戈爾真雙手大張,也迎進在一旁滿是渴切的朔陽,他將一大一小攏入自己的羽翼,一家團圓。
☆☆☆
兩人是對坐著的,握住的手不曾分開,向來戈爾真只盛住尖銳的眼,被巨浪狂滔的激情取代了。
興奮過度的朔陽被打發去玩耍,他臨走還忐忑不安地跟戈爾真勾過手指,蓋了承認不會消失的章,這才依依不舍地走開。
「那孩子什麼都不記得了。」小孩子是大人間最好的潤滑劑,他不得不拿朔陽來作開場白。
「不要恨他。」海荷官求情。
「我不會小器到這種程度,何況也不是他的錯。」
「他們沒有半個人告訴我你還活著。」她的目光如霧似水,流漾成長長的思慕綰在戈爾真身上,然後定住。
她需要他的理由。
「因為沒有人以為我應該活著。」他嘴邊噙著久違的訕笑。一個該死的人是怎麼都不該還在人間。
「我……也這樣以為。」他又是傷又是毒的,油盡燈枯的身體倒在大火里,盡避群龍趕來滅了火勢,也在火堆中救出她跟朔陽,戈爾真的尸體卻怎麼都找不到,大家一致認為他跟屋子同化為塵埃了。
「其實,我也是迷迷糊糊的,我倒下之後以為死定了,沒想到腦筋越來越清楚,由于火勢太大,我看不見你們,只能漫無目的朝外面爬,等我醒來,發現自己掉在後山的溪谷里。」
海荷官听得專心,牢牢地握緊他的手。
瓣爾真還報一笑。他從來都不是愛笑的人,這一笑卻是將深埋的千言萬語化做萬斛柔情,坦白地昭告他的愛只屬于她。
海荷官臉蛋兒一暈,又被戈爾真豐富磁性的聲音吸引住。
「我在溪谷休息了好幾天,回家時你們全都走了。」
「我跟朔陽大病了一場,幾乎都住在藍四公子的家。」
「我知道。我沒有盡到保護你的責任,對不起!」起初,他一沖動就想尾隨著馬車的車痕出谷,可是火燒一樣的自責讓他邁不開腳步。
他愛她卻無力保障她的安全,他向來死不認錯,代價卻是差點害死他摯愛的人,究竟是他空負一身才華,還是才華負了他?于是,他痛定思痛,改變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