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你也是這樣,一談到你不願觸及的問題就翻臉不認人,既然這樣,今天為什麼又來招惹我?」
「我車壞了,自然要找人載我回來,你不過是湊巧經過,我只是順手利用罷了。」
利用?負面又傷人的字眼。
向來她被任初靜保護得極好,生活又單純,別說人人無法避免的人事傾軋在她身上不曾出現,更不知失業的愁慮。
眼前這男人和她家的任褸完全不一樣,他像一本復雜又深澀的宇典,她不懂。
她返身沖了出去。
她遽來的動作令獨眼龍有一瞬間的錯愕,還理不清是放心或錯綜復雜的心情,任箏又回來了。
她把手里還沾泥的小黃花塞進他手里。
「誠如你說的,或許我是太幸福了,不懂人間疾苦,我也不懂你曾經吃過什麼樣的苦,可是,我希望把自己的幸福和快樂分一些給你,讓你的生命不再灰色。我希望每天的你都像修車廠旁的花一樣,都有著彎彎的笑容。」說完她靜靜走開,留下筆墨難以形容心情的獨眼龍。
——她,要他快樂。她居然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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榜鞏村,獨眼龍的機車買賣與維修重地。
一群員工眼睜睜看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月兌卸風衣走進老板的辦公室。
「喂,我賭他一分鐘甩門走人。」發稍挑染的阿輝由車體下露出稚氣的笑,瞄向忙碌的眾人。
「多少錢?」最愛跟他唱反調的吉普玩弄著手里的螺絲起子。
「晚上的KTV和續攤的錢如何?」
他們的對話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紛紛呼囂著要插一腳,登時整個機修廠的工作停頓了下來,下注成一團。
棒著玻璃門的辦公室內,獨眼龍貼著話筒示意石勒自便。
抽掉頸部的圍巾,石勒給自己倒了杯熱呼呼的荼。
「三請三出,怎麼,想打破劉備三請孔明的紀錄?」結束通話的獨眼龍一出口就是調侃。
「好小子,你在試驗我的耐性?」石勒說來就有氣,溫和俊逸的臉風雨欲來。
「別又來了,本店小本經營,經不起石大少砸場,手下留情吧。」在石勒面前他又是那個「左手」獨眼龍了。
「少跟我嘻皮笑臉的,一句話,你這別扭要鬧到什麼時候?」離開「幽域」出走,這種事也只有率性如獨眼龍才做得出來。
「耿隼浩沒有把我的意思傳達給你?我記得已經講得夠明白了。」
石勒、獨眼龍和耿隼浩是比利時黑道組織「幽域」的頭頭和左右手,半年前石勒曾因逃避繼承黑道家業到台灣,進而結識了任初靜而成為一對戀人。
對家業完全不感興趣的他原有禪讓之心,想把幽域交給能力一流的獨眼龍,只可惜獨眼龍自從不經意明白他的企圖後,索性離開三人在台灣共居的房子,另外買了歐園,也開了「格鞏村」這間重機車的集散場所。
「幽域的江山大半是你打下的,回去執掌龍頭位置有什麼不對!」石勒氣他的不可理喻。
「我是那種適合開疆闢土、不適合掌管決策的人,再說,老想把自己的責任推卸給外人,你也太卑鄙了,你把旗下兄弟們的身家性命當玩笑嗎?」他可不想讓自己再累得像頭驢子,各人自掃門前雪吧!
「你故意的!」石勒氣結,一往獨眼龍辦公桌一坐。「我知道你眼紅我和初靜的幸福,你存心想拆散我們。」
獨眼龍聳肩,「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總而言之我又不姓石,幽域是女爵士一生的心血,你如果不介意傷了她老人家的心,就繼續任性下去,我和右手也可以擁有更多游戲人間的時間。」這回,他是吃了秤鉈鐵了心。
主與從的身分一開始就定了位,要顛覆,不是不能,是不願,石家于他有生命再造之恩,他有責任和使命將石勒引回他命運的軌道,而他現在正是在進行這樣的使命。
「小子,你竟敢用這種口吻跟我說話!」風和雷電隱隱作響。
石勒努力吸氣。
不氣不氣不能氣,氣了就會中他計……
獨眼龍仍是嘻嘻笑。「俗語說︰友直友諒友多聞,我們亦友亦主從,再說居上位的人本來就要有度量容納諫言,否則成了昏君別怪我沒提醒你。」
石勒兩眼凸睜。「你信不信我可以一拳打得你連躺三天?」
獨眼龍將桌面拾掇干淨。「我信,不過先決條件是——你舍得讓旗下愛將受傷嗎?不會吧。」
「歐格鞏!」
「別吼,省點力氣對付你那搞不定的小未婚妻去,我有約會不奉陪了。」捉起衣桿上的毛外套,他舉起食指中指重疊的輕點太陽穴。「拜拜!」翩然離去。
望著獨眼龍遠去的背影,阿輝一臉狐疑。「怎麼是頭家出場?」他喃喃自語。
難道他的KTV和酒菜錢長翅膀飛了???
他調整她鼻尖的鏡框。「那就去吃飯吧,火鍋如何?」
任箏有些措手不及,個性耿直單純的她實在不明白,明明還沒結束的話題,他就是有非凡無比的能耐將它理所當然結束。
他的頭腦轉折太多,是她遠遠及不上的。終于,在跟獨眼龍交手數次後,任箏產生了這樣的認知。
校門外,盡是賣吃食的攤子,山產海鮮天上飛地下爬的,價廉物美,又因為下雨的關系,雖然時逢學生假日,賣熟食的小店家仍坐滿了六成的客人。
還沒據桌而坐,滿室的肉香就引人垂涎三尺。
麻辣鍋以最快的速度被送上來,佐料采自助式,兩人分頭去拿自己愛吃的菜肴。
冬粉、玉米、甜不辣,兩人一踫頭,拿的菜料竟一模一樣。
湯汁的香氣和小店熱絡的情緒燒沸兩人的臉頰,等兩人吃得飽飽從麻辣鍋店出來,一直霪雨不停的老天也收了雨篷,只剩街道殘留的水窪能證明方才雨神打台北上空經過的痕跡。
「為什麼想經營機車買賣?」是沒話找話也罷,這問題一直卡在任箏心里。
他不是那種適合和油污噪音並存的人,甚至是不搭軋的。
「是樂趣也是無聊。」雨後的天空十分澄明,像出塞燒陶上抹釉的光暈。
要將守了十幾年的幽域工作交出談何容易,在他變相誘拐石勒速回崗位的同時,總要找些什麼來打發時間和「證明」自己對組織已經失去興趣。
榜鞏村就是他拿來對外宣稱的實際證據。
「黑幫老大不是應該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嗎?無聊?很難想像。」她想起走進麻辣鍋店時,處處可看見驚惶的眼和倒抽的氣。
獨眼龍模模鼻子,很難得笑咧開白牙。「似乎人家隨便謅什麼你都信?」
「為什麼不?」她有些被侮蔑的感覺。「難不成那些話你不過是信口開河隨便胡說的?」
「當然不是,不過也不免有灌水成分,這世界上有誰會在頭次見面就對你挖心掏肺的,別傻了。」他的狂恣偏激浮現在犀利的言詞上。
「可是我對你說的每個宇都是真的。」她形容不來心底滂沱滋生的感覺是什麼,惻隱、憐憫、驚訝,好像全不盡然,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之于她仍是無心的。
她只是他無聊寂寞時陪吃飯的工具。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就因為我知道你的真——」他有些礙難。在她面前,他居然會習慣把自己長年不為人知的一面放在太陽下曝光。
不錯,她之所以吸引他,止于那份他身上絕不會再出現的純真。
她是陽光,他是汲于想得到照耀的向日葵,他們的關系就是這樣。